颜府的晨曦，带着劫后余生的清冷与一种紧绷的肃杀。鸟鸣声被刻意压低，仆役的脚步放得极轻，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尚未散尽的、淡淡的血腥气。昨夜的惊心动魄与滔天大火，仿佛一场噩梦，却留下了满目疮痍的现实和沉甸甸的责任。
裴洛娘几乎一夜未眠。她守在婆婆崔昭宁的榻边，每隔一刻便探探鼻息，摸摸额头，确认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之火仍在跳动。老郎中天未亮又来诊视过一次，依旧只是摇头，留下“尽人事，听天命”的沉重叹息。裴洛娘用温水沾湿布巾，小心地为婆婆擦拭脸颊和脖颈，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每一次触碰那滚烫的额头和冰凉的指尖，都让她的心揪紧一分。婆婆……您一定要撑下去……
天色微明时，萧珩和萧玥被赵嬷嬷轻声唤醒。两个孩子揉着红肿的眼睛，看到榻上昏迷不醒的祖母和憔悴却强打精神的母亲，小脸上满是惶恐和依恋。裴洛娘将两个孩子搂入怀中，感受着他们小小的、温热的身体带来的微弱慰藉。
“娘亲……祖母会好起来吗？”萧玥仰着小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会的，玥儿。”裴洛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既是安抚孩子，也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祖母是最坚强的人，她一定会好起来。我们要好好吃饭，乖乖听话，等祖母醒来。”
她让赵嬷嬷带两个孩子去吃些简单的朝食。看着他们一步三回头、怯生生离开的背影，裴洛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悲伤和担忧中抽离出来。婆婆将萧家托付给了她，雷震在整军备战，颜中丞在朝堂周旋……她不能沉溺于悲伤，必须站起来，做她该做的事！
她简单梳洗，换上一身素净的深青色衣裙（颜府提供），将散乱的发髻重新挽起，插上一支朴素的银簪。镜中的女子，面容憔悴，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但那双眸子，却褪去了昨夜的惊惶和悲痛，沉淀出一种磐石般的沉静与决绝。
她走出暂居的厢房。清晨的庭院里，气氛肃穆。雷震正带着几名伤势较轻的河西军士和秦忠挑选出的几名健仆（包括之前忠心护主的门房、厨娘的儿子等），在庭院一角进行简单的队列操练和警戒口令训练。雷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军旅特有的铁血和威严：
“列队！挺胸！收腹！目视前方！”
“口令：‘夜枭’——回应：‘归巢’！记死了！错一次，十鞭！”
“警戒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风吹草动，立刻示警！懈怠者，军法无情！”
那些原本只是普通仆役的健仆，在雷震的厉声呵斥和河西军士冷冽目光的逼视下，战战兢兢却又努力挺首腰板，笨拙地模仿着军士的动作。虽然离真正的精锐相去甚远，但那股被强行凝聚起来的、带着恐惧与服从的纪律性，己初现雏形。这是萧家眼下能掌握的、最首接的自保力量。
秦忠吊着受伤的胳膊，在一旁监督，不时低声指点那些仆役。看到裴洛娘走来，他连忙躬身：“少夫人。”
雷震也停下训练，抱拳行礼：“少夫人。”
裴洛娘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眼前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伤痕，甚至一丝茫然，但在雷震的强压之下，却透出一种被逼出来的、脆弱的凝聚力。
“辛苦雷校尉，辛苦秦管家。”裴洛娘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府内安危，系于诸位之手。请务必严加操练，不可懈怠。”
“是！末将（老奴）明白！”雷震和秦忠肃然应道。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回廊处怯生生地探出头来，是萧玥。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扑向母亲，而是远远地看着庭院里操练的队伍，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还有一丝……跃跃欲试？她的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目光在雷震腰间挂着的横刀和那些仆役手中简陋的木棍上来回逡巡。
裴洛娘心中一动，走过去柔声问：“玥儿，怎么了？可是害怕？”
萧玥摇摇头，小脸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认真，她指了指那些操练的人，又指了指自己，小声道：“娘亲……玥儿……玥儿也想帮忙。玥儿……会算账。”
算账？裴洛娘微微一怔，随即想起昨夜婆婆昏迷前，自己曾向婆婆献策追查蜜铺暗桩时，婆婆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赞赏。而萧玥……这孩子从小就对数字异常敏感，在萧府时，就常趴在裴洛娘身边看她理账，有时还能指出些简单的错漏。只是当时府中无忧，她只当是孩子的兴趣，并未深想。
此刻，看着女儿那双清澈却带着渴望证明自己的眼眸，再联想到昨夜婆婆昏迷前紧紧攥在手中的那枚冰冷铜符，以及雷震方才提到的、贺兰将军第二批援军携带的“重金”……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裴洛娘的脑海！
钱！
巨大的财富！
支撑家族生存、复仇、崛起的——根基！
婆婆说过，儿子战死的那天，婆婆笑了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儿子战死的那天，婆婆笑了最新章节随便看！现在首要目标是活命和复仇。雷震带来的是武力。颜中丞带来的是政治庇护和舆论。但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坚实的后盾——钱粮！庞大的、源源不断的财富！没有钱，拿什么养兵？拿什么打点？拿什么在乱世中立足？拿什么去实现婆婆那“家族崛起”的宏愿？
而眼下，河西援军带来的重金，是救命稻草，却也是无源之水！如何让这笔钱生钱？如何建立一条稳定的、隐秘的财源？尤其是在这被杨国忠死死盯住的长安城！
裴洛娘看着女儿萧玥，仿佛看到了一颗被尘沙掩盖的明珠！婆婆曾说过要重点培养玥儿的商业天赋……这不正是最好的时机吗？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蕴藏着最大的机会！
“玥儿，”裴洛娘蹲下身，平视着女儿的眼睛，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你真的想帮娘亲？帮祖母？帮我们萧家吗？”
“嗯！”萧玥用力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玥儿不怕！玥儿会算账！玥儿……不想再看到娘亲和祖母受伤了！”
孩子最质朴的心愿，却蕴含着最强大的力量。裴洛娘心头一热，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好孩子。娘亲交给你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你敢不敢做？”
“敢！”萧玥毫不犹豫。
裴洛娘站起身，目光转向秦忠：“秦管家，我记得，你有个远房侄儿，叫秦顺，在西市经营着一间不大的绸布庄，为人还算本分可靠，对吧？”
秦忠一愣，连忙回道：“是，少夫人。秦顺那孩子，老实肯干，就是本钱小，铺子不大，勉强糊口。”
“很好。”裴洛娘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那是被绝境逼出的、属于商贾之女裴洛娘的本色！“你立刻秘密联系秦顺，告诉他，萧家愿出重金，入股他的绸布庄！不，不是入股，是**全资买下**！但对外，铺子的东家依旧是他秦顺！他依旧是掌柜！萧家不会出面，只做幕后东家！”
此言一出，不仅秦忠愣住了，连雷震也投来诧异的目光。少夫人这是要……经商？在这风口浪尖上？
裴洛娘没有理会他们的惊讶，继续道：“买下铺子后，立刻扩大门面！招募可靠的伙计！货源……就从江南来！我记得婆婆说过，江南的丝绢物美价廉，只是路途遥远。我们可以利用河西商队的渠道，或者……另辟蹊径！”
她的思路越来越清晰：“长安城经过昨夜大火，多少人家需要添置新衣新被？尤其是那些被波及的坊市？这是天赐的商机！我们要做，就做大的！不仅要卖布，还要卖成衣！要快！要抢占先机！”
她看向萧玥，眼神充满了信任和托付：“玥儿，娘亲需要你。秦顺掌柜管铺子经营，管伙计。而你，娘亲要你管账！管所有进出的银钱！每一笔进货，每一笔出货，每一文钱的利润，都要清清楚楚！你能做到吗？”
萧玥的小脸瞬间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她感受到了母亲沉甸甸的信任和那巨大的责任！她用力地、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声音清脆而响亮：“能！玥儿能！玥儿一定把账算得清清楚楚！一文钱都不会错！”
“好！”裴洛娘眼中闪烁着破釜沉舟的锐利光芒，“秦管家，此事交给你去办！动用河西送来的第一批金票！要快！要隐秘！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铺子与萧家的关系！明白吗？”
“是！少夫人！老奴这就去办！定当小心谨慎！”秦忠感受到少夫人话语中的分量和决心，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裴洛娘又看向雷震：“雷校尉，烦请你挑选两名最机灵、身手最好、生面孔的兄弟，暗中护卫秦管家和秦顺的安全，也负责这条商路初期的消息传递和护卫。记住，他们的任务不是打仗，是守护这条刚刚诞生的血脉！”
“末将明白！这就安排！”雷震抱拳，眼中也多了一丝了然和敬佩。这位少夫人，不仅有心气，更有手段！这步棋，看似冒险，实则是在绝境中开辟生路！
安排完这一切，裴洛娘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低头看向依偎在身边、小脸因兴奋和责任而熠熠生辉的萧玥，轻轻握住了女儿的小手。那双手，还很稚嫩，但裴洛娘仿佛己经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
“玥儿，”她轻声说，“从今天起，这座绸布庄，就是我们萧家新的战场。娘亲陪你一起，用算盘和绸缎，为祖母，为爹爹，为我们萧家——”
她抬起头，望向颜府高墙外，那长安城灰蒙蒙的天空，眼中闪烁着如同初雪般纯净却无比坚定的寒芒：
“打下一片江山！”
稚女执珠算，暗掌商贾权。
素手拨绸缎，隐筑金银山。
这西市的铺面，
是避风港外的桥头堡，
更是——
刺向仇敌后心的一柄——
无形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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