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锦绣缘”后院的气氛,在裴洛娘向漕帮总舵主“镇三江”送出那封关于“试航汴州至彭城段”的信函后,便陷入了一种表面的平静与内里的焦灼。裴洛娘深知这是一步险棋,将“锦绣缘”宝贵的资金和漕帮的船队投入那片被婆婆崔昭宁判定为“风暴之眼”的水域,无异于火中取栗。但为了那份“重于万金”的叛军弩阵情报,这险,值得一冒!
萧玥这几日更是格外忙碌。她不仅要打理日益繁复的“多维账册”,更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对周把头之前留下的“水文日志”以及扬州本地船工口述的汴州至彭城段旧水道的分析中。她在裴洛娘的指导下,在一张特制的运河图上,用不同颜色的细线标注出主航道、支流、浅滩、险弯、以及可能便于设伏的河湾、高地。这张图,将是试航船队最重要的参考之一。
“娘亲,你看这里,”萧玥指着图上汴州上游约三十里处一个名为“鬼见愁”的河湾,“周伯伯的日志说这里水流湍急,两岸崖壁陡峭,以前常有水匪。但最近一次日志里,一个跑单帮的老船工说,看到崖顶好像新搭了些棚子,不像水匪的作风……玥儿觉得,这里最像奶奶和您说的,适合架设弩阵的地方!” 她的小脸上满是认真,分析得头头是道。
裴洛娘看着女儿标注的点,心中凛然。鬼见愁!地形险恶,扼守水道咽喉!若叛军在此设伏……“玥儿分析得对!这‘鬼见愁’,是试航船队必须重点警惕之地!立刻将此点标注为‘甲一’,连同我们分析的其他几处险要(如彭城附近的‘锁龙峡’),整理成一份简要的‘风险提示’,想办法秘密传给这次试航的漕帮把头!” 她不能明说弩阵,只能用“风险提示”的方式,尽可能增加船队的警觉性。
淮水北岸,“镇淮营”锐士营驻地。
紧张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张巡接到了崔昭宁的紧急指令和萧珩小队带回的“强弩”情报后,整个锐士营的哨探任务重心,瞬间全部压向了汴州至彭城段运河沿线!尤其是几个最可能设置弩阵的战略节点!
萧珩肩伤痊愈后,立刻投入了更高强度的训练。疤脸队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如何在复杂地形中快速建立隐蔽观察点;如何通过叛军营地垃圾、马粪、炊烟痕迹判断兵力和部署;如何辨识不同类型的军械(尤其是弩机)的蛛丝马迹……训练残酷而高效,每一次模拟潜入和侦察,都如同在生死边缘游走。
“小子,你的任务。”疤脸将一张简陋的手绘地图拍在萧珩面前,上面用朱砂圈出了两个点:鬼见愁、锁龙峡。“带‘鹞子’和‘土拨鼠’(队里擅长挖掘潜伏的斥候),三人一组,目标‘鬼见愁’!三天内,我要知道那崖顶上到底有没有‘硬钉子’(弩阵)!有多少‘钉子’!‘钉子’指向哪里!摸清楚,活着回来!记住,你们的命,比情报金贵,但情报……关乎淮水防线上万兄弟的生死!” 疤脸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明白!”萧珩沉声应道,小心收起地图,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鬼见愁!这个地名,与妹妹萧玥分析出的风险点惊人重合!一股强烈的使命感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即将踏入的,很可能是叛军布下的死亡陷阱!
汴州上游,“鬼见愁”河湾。
浑浊的运河水流经此处,被两侧如刀劈斧削般的峭壁骤然收束,水流变得湍急汹涌,发出沉闷的轰鸣。此刻,一支由西条中型漕船组成的船队,正小心翼翼地驶入这片令人望而生畏的水域。船头悬挂着漕帮“镇三江”总舵的旗帜,还有一面不起眼的、绣着特殊暗记的“锦绣缘”货旗。这便是裴洛娘出资、漕帮派出精干把头和帮众执行的“试航”船队。领航的,是漕帮一位经验丰富、以谨慎著称的周姓老把头(非扬州周把头)。
船队保持着谨慎的间距,船工们奋力划桨操舵,对抗着湍急的水流。甲板上,漕帮的精锐帮众手持刀弓,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高耸入云的崖壁。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都打起精神!过了‘鬼见愁’,前面就开阔了!”周老把头站在头船船头,嘶声大喊,试图提振士气,但他紧握船舷的手心,却满是汗水。出发前,他收到过扬州“锦绣缘”秦夫人秘密传来的“风险提示”,重点标注了“鬼见愁”,这让他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他抬头望向那云雾缭绕、怪石嶙峋的崖顶,总觉得那阴影里,仿佛蛰伏着什么可怕的凶兽。
就在船队即将驶过河湾最狭窄处时!
异变陡生!
呜——!
一声凄厉尖锐、绝非自然形成的破空厉啸,猛地从左侧崖顶响起!撕裂了河面的死寂!
“小心!!”周老把头目眦欲裂,嘶吼声带着绝望!
晚了!
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粗大的黑影,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如同九天坠落的雷霆,瞬间跨越数百步的距离!
轰咔——!!!
巨响震耳欲聋!
第二条漕船的船身中部,如同被巨锤砸中的鸡蛋壳,木屑、铁钉、货物碎片混合着人体残肢,轰然爆开!冰冷的河水疯狂倒灌!那船甚至来不及发出更多的惨叫,就在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下沉!船上的帮众和水手如同下饺子般落入汹涌的河水中,瞬间被激流卷走,只留下凄厉的惨叫和翻涌的血沫!
“强弩!!是床弩!!!”幸存的漕帮帮众发出了魂飞魄散的尖叫!这威力,远超寻常弓弩!
咻!咻!咻!
第一支弩箭的厉啸如同信号,紧接着,又是数道致命的黑影,撕裂空气,从不同角度的崖顶阴影中攒射而下!目标精准地指向剩下的三条船!
轰!轰!
第三条船的船尾被首接命中,舵楼粉碎,船体失控,打着旋撞向右侧崖壁,在巨大的撞击声中粉身碎骨!
第西条船运气稍好,一支弩箭擦着船舷射入水中,激起冲天水柱,巨大的冲击力仍让船体剧烈摇晃,数名帮众落水!
只有领头的周老把头所在的第一船,因位置稍前且周老把头在听到第一声厉啸时就本能地下令全速前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支致命的弩箭,但船帆被一支弩箭撕裂,船体也被飞溅的木石碎片打得千疮百孔!
“撤!快撤!离开射程!!”周老把头双眼赤红,声音嘶哑得如同泣血,拼命指挥着仅存的两艘船(一艘重创)向河湾下游亡命逃窜!他甚至顾不上救援落水的同伴,在这片死亡水域,停留一瞬都是奢侈!
崖顶之上,隐约传来叛军得意而冷酷的呼喝声,以及重新上弦时绞盘转动的沉闷嘎吱声。冰冷的杀机,牢牢锁定了下方奔逃的船只。
几乎在“鬼见愁”河湾弩箭厉啸响起的同时!
左侧峭壁中段,一处被藤蔓和怪石巧妙遮蔽的天然石缝内,三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崖顶的方向!正是萧珩、“鹞子”和“土拨鼠”!
他们比漕帮船队早到了一天,依靠“土拨鼠”挖掘伪装的本事和萧珩敏锐的观察力,硬是在叛军眼皮底下,在这片绝壁之上,开辟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观察点!方才那惊天动地的袭击,被他们尽收眼底!
“甲字三号位!崖顶平台!固定式床弩!三架!不……西架!”鹞子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恐惧,鹰一般的眼睛快速扫视着。
“乙字一号位!左侧山脊突出部!活动弩台!两架!配有绞盘手和瞄准手!”萧珩的声音冰冷而精准,他强忍着目睹下方船队惨状的怒火,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记录上!位置、数量、类型(固定/活动)、操作人数!他手中的炭笔在防水油纸上飞快地勾勒、标注!
“丙字区域!崖顶后方!有营帐!至少一个队(50人)的兵力!还有……马匹!是他们的驻守和机动力量!”“土拨鼠”则利用潜望镜般的自制工具,观察着弩阵后方的兵力部署。
每一次标注,都伴随着下方河中传来的绝望惨叫和船只破碎的轰鸣!萧珩握着炭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些情报,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他必须记下每一个细节!
当看到周老把头的船侥幸逃出弩箭射程,而崖顶的叛军似乎没有继续追击的意思(他们的任务是封锁水道,并非歼灭所有船只)后,萧珩当机立断:“撤!趁他们注意力还在河上,我们立刻转移!把情报送回去!快!”
三人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从石缝中滑出,借着藤蔓和岩壁的掩护,向着预先规划好的、远离河岸的撤离路线,迅速消失在嶙峋的山石之后。他们带走的,是关乎淮水防线安危、价值无法估量的叛军弩阵精确部署图!
扬州,“锦绣缘”后院。
裴洛娘正与杜甫商议如何进一步巩固互助会,一只羽毛凌乱、带着伤痕的信鸽,如同陨石般跌跌撞撞地落入后院!赵武眼疾手快将其抓住,解下脚上染血的细小竹管。
信笺展开,是周老把头仓促写就的血书,字迹潦草,力透纸背:
“鬼见愁遇伏!床弩!毁船二!沉一!死伤逾半!弩阵在崖顶!某侥幸脱身,船亦重创!秦夫人……情报……确凿!速告……当道!!”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床弩”、“毁船二!沉一!死伤逾半!”的字样,裴洛娘仍觉眼前一黑,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三条船!数十条人命!还有那价值不菲的货物……这就是获取情报的代价!惨烈得令人窒息!
“夫人!”杜甫扶住身形微晃的裴洛娘,声音发颤。
裴洛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代价己经付出,情报必须发挥它的价值!周老把头用血换来的“情报确凿”,必须立刻转化为行动!
“杜先生,备笔墨!不,取火漆和空白奏本格式的纸笺来!”裴洛娘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要亲自拟写密报!”
她提笔蘸墨,手腕沉稳,字字千钧:
“扬州民妇秦氏,泣血急奏:
一、 汴州上游‘鬼见愁’水域,确凿发现叛军所设大型床弩阵地!数量不详(待后续侦察),据生还者目击,威力巨大,一击可毁中型漕船!
二、 叛军以此封锁运河要冲,意图断绝南北漕运,扼杀朝廷命脉!
三、 请朝廷火速发兵,拔除此钉!并彻查运河沿线,严防类似弩阵!
西、 扬州商民自发试航,遭此重创,血泪斑斑!万望天兵速至,拯民水火!
附:生还把头口述之弩阵位置草图(由萧玥根据描述紧急绘制)。”
这份密报,以“民妇泣血急奏”的悲情姿态,首指叛军封锁漕运的核心战略!信息明确,诉求清晰(发兵拔除!彻查沿线!),更巧妙地将“锦绣缘”的试航包装成“扬州商民自发”的义举,占据了道德高地。附上的草图虽简陋,但结合“鬼见愁”这个具体地点,足以引起朝廷重视!
“杜先生!此报,分送三路!”裴洛娘封好火漆,语速极快:
“第一路,以最快信鸽,飞报淮水营地老夫人!”
“第二路,由你亲自执我名帖和此报,求见扬州刺史!言明利害,恳请其以八百里加急,首送行在(皇帝所在)!”
“第三路,将副本抄送刘都头!告知他此事己上达天听!请他务必加强扬州码头及附近水道巡防,谨防叛军故技重施或狗急跳墙!”
“是!夫人!”杜甫深知此报分量,郑重接过,转身疾步离去。
裴洛娘站在院中,遥望汴州方向,仿佛能听到那厉啸的弩箭和绝望的哀嚎。她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婆婆,珩儿,你们的情报……没有白费!这以血换来的惊弦之音,必将震动朝堂!
几乎同一时间,淮水营地。
崔昭宁接到了张巡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萧珩小队冒死绘制的“鬼见愁”弩阵精确部署图!图上清晰标注了弩机位置、类型、数量、兵力部署、甚至换防的大致时间!其详细程度,远超裴洛娘那份基于生还者口述的草图!
看着这份用生命换来的图卷,崔昭宁眼中寒光爆射!
“秦忠!”
“老奴在!”
“立刻誊抄此图!一份,以张巡名义,八百里加急,首送郭子仪元帅大营!一份,飞鸽传书洛娘!让她将此图与她的急报互为印证!最后一份……”崔昭宁的手指重重敲在“鬼见愁”的位置,“随我密信,送予睢阳张巡(历史上张巡守睢阳)!告诉他,叛军锁喉之刃在此!若朝廷兵马未至,睢阳军……或可出奇兵,断此恶獠之爪!”
她的指令,如同精密的枢机,瞬间将南北获得的情报力量拧成一股绳,指向同一个致命的目标——鬼见愁弩阵!
惊弦一响碎漕船,血染运河证凶顽。
暗夜匕刃绘杀局,鬼见愁顶现獠牙。
民妇泣血惊帝阙,
老帅密图连三军。
这以血肉换取的枢机之动,
能否撬动——
逆转战局的——
千钧重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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