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参汤的温度,透过细腻的白瓷,熨贴着崔昭宁冰冷而僵硬的指尖,也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流,艰难地试图驱散她骨髓深处的寒意。裴洛娘捧着食盒,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婆婆,眼神里交织着未散的惊惧、后怕,以及一种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关切。这关切,在灵堂烧信、西跨院立威、刺客箭鸣的血色背景下,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珍贵。
崔昭宁没有立刻喝汤。她只是捧着碗,低垂着眼睑,看着汤面上自己模糊而疲惫的倒影。那抹染着丹蔻的指甲,在昏暗的光线下,红得像凝固的血痂,无声地提醒着她昨夜至今的步步惊心。
“秦忠,”她没有抬头,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磐石般的稳定,“方才交代你的事,即刻去办。动用府里最隐秘的渠道,找那些……‘消息灵通’的掮客,价钱不是问题。记住,要快,更要隐秘!闭眼狼头、铜钱刻痕、军中劲弩、奇毒来源……这几条线,给我死死咬住!我要知道,是谁的手,敢伸进我萧府杀人!”
“是!老奴明白!定不负老夫人所托!”秦忠抱拳,眼中燃烧着被老夫人决绝点燃的斗志。他深知这任务的分量,也明白此刻萧府面临的滔天凶险。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背影带着军人的铁血和破釜沉舟的决然。
裴洛娘看着秦忠消失在院门处,再看向依旧捧着汤碗沉默的婆婆,心中的惊涛骇浪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忧虑和一种被卷入漩涡的无力感。婆母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婆母……”她忍不住再次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您……先喝点汤吧?身子要紧……” 她不敢问刺客,不敢问李三郎,不敢问那可怕的毒药和闭眼狼头,只能用这碗汤,表达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也是发自内心的关心。
崔昭宁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裴洛娘那张写满担忧的年轻脸庞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疲惫,但最终,化为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和。她微微颔首,将碗沿凑近唇边,小口地啜饮起来。滚烫微苦的参汤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阵灼痛,却也奇异地安抚了紧绷的神经,驱散了些许蚀骨的寒意。
裴洛娘看着婆婆安静喝汤的样子,心头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了几分。她安静地侍立在一旁,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这短暂的、弥漫着药香和暖意的片刻,在这充斥着血腥与肃杀的清晨,显得如此不真实,却又像暴风雨中唯一的宁静港湾。
一碗汤见底。崔昭宁将空碗递给旁边侍立的丫鬟,用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她看向裴洛娘,眼神恢复了惯有的锐利,但那份锐利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
“洛娘,”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府内戒严依旧,不可松懈。你回院子,守好珩儿、玥儿,是为首要。但……”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更深沉,“光守着,还不够。”
裴洛娘心头一跳,不解地看向婆婆。
崔昭宁首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敌人无孔不入,手段狠毒远超想象。他们能在我们眼皮底下灭口,能在戒备森严中放冷箭,就说明这府里,还有我们没揪出来的暗桩!李三郎死了,翠柳死了,刺客也死了,线索看似断了,但……只要是人做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引导着裴洛娘的思绪:“你心思细,又常在府中走动。从现在起,除了守好门户,更要留心!留心你院里剩下的人,留心厨房采买进出的人,留心那些看似老实巴交、却可能行迹异常的仆役!留心府中任何角落出现的、不合常理的东西!比如……特殊的药味,不明的粉末,或者……不该出现在某处的、陌生的物件。”
裴洛娘听得心惊,但也渐渐明白了婆婆的用意。肃清内宅,不仅仅是婆母雷霆手段的打杀,更需要她这样身处内院、熟悉细节的人,去观察,去发现那些不易察觉的蛛丝马迹!
“婆母的意思是……让儿媳……留意府中异常?”她试探着问,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却也有一丝被委以重任的紧张感。
“不错。”崔昭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是我萧家的少夫人,这内宅的安宁,你责无旁贷!用你的眼睛,替我看,替我想!任何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哪怕再小,立刻报我!记住,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酿成大祸!”她的语气再次变得凝重,“尤其……是孩子们入口的东西,近身伺候的人,更要加倍留心!若有人敢将手伸向珩儿、玥儿……”
崔昭宁没有说下去,但那骤然迸发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让裴洛娘瞬间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心底那份守护儿女的母性本能被彻底点燃!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在她心中升腾!
“儿媳明白了!”裴洛娘用力点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儿媳定会睁大眼睛,守好院子,看好孩子,留意府中一切!绝不让宵小有可乘之机!”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只会隐忍哭泣的受气儿媳,而是真正开始肩负起守护家族的责任。
“好。”崔昭宁看着她眼中燃起的火焰,心中稍慰。她需要帮手,需要盟友,需要一双在内宅深处、能替她捕捉暗流涌动的眼睛。裴洛娘,或许正是这块璞玉。
“去吧。小心行事,遇事不决,立刻寻我或秦忠。”崔昭宁挥了挥手。
裴洛娘不再多言,郑重地行了一礼,带着丫鬟匆匆离去。她的背影,比来时多了几分沉稳和力量。
裴洛娘走后,崔昭宁脸上的疲惫再次浮现。她拒绝了赵嬷嬷的搀扶,独自缓步走向灵堂方向。灵堂内,白幡依旧,烛火摇曳,冰冷的棺椁无声矗立。空气中,檀香的气味似乎也掩盖不住那若有若无的、新添的血腥气。
她缓缓走到棺椁旁,伸出手,再次抚上那冰冷的楠木。这一次,她的指尖不再颤抖,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与棺木融为一体的冰冷和坚定。
“明远……”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娘还在……萧家,还在……”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灵堂外响起,带着谨慎和恭敬。是管家秦忠去而复返?不,这脚步声更轻,更小心。
崔昭宁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谁?”
“老……老夫人,是……是老奴。”一个苍老而带着惶恐的声音响起,是负责府中杂役、兼懂些粗浅医理的老张头。他佝偻着背,站在灵堂门口,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不敢进来。
“进来回话。”崔昭宁转过身,目光锐利地落在他身上。
老张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高高捧起一个用干净白布包裹的小包,声音发颤:“回……回老夫人,李三郎……和那个刺客尸体上的……毒物残留……老奴……老奴尽力分辨了……”
崔昭宁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说!”
“是!”老张头咽了口唾沫,额上冷汗涔涔,“李三郎胃里残留的毒物,还有刺客口中残留的毒血……老奴反复查验……那毒……霸道无比,发作极快,见血封喉!绝非寻常市井能得!它……它带着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苦杏味**!这……这味道,老奴年轻时在……在陇右边军服役时,曾……曾在缴获的吐蕃秘药里闻到过!极其相似!”
**苦杏味?吐蕃秘药?!**
崔昭宁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迷雾!
不是鹤顶红!不是中原常见的毒物!而是来自西陲的、与吐蕃相关的秘毒?!
这个信息,瞬间将她的思绪引向了一个更远、更危险的方向!李林甫?杨国忠?他们固然是朝堂政敌,但动用吐蕃秘毒?这手笔……这指向……难道构陷萧家、甚至刺杀她的,不仅仅是朝堂倾轧,还牵扯到了……**外邦势力**?!安禄山的影子,在她脑海中骤然清晰了几分!
“此事,烂在肚子里!若有第三人知晓……”崔昭宁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老奴不敢!老奴以性命担保!”老张头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
“下去吧。”崔昭宁挥挥手。
老张头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灵堂内再次只剩下崔昭宁一人。她缓缓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秦忠在外追查狼头和铜钱,老张头在内提供了关键的毒物线索——指向吐蕃,指向域外!
**内外勾结!**
这西个字如同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头!
前世的构陷,或许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凶险!萧明远镇守安西,威震吐蕃、大食诸国,他的死,他的“通敌”罪名……难道不仅仅是大唐内部的倾轧,还可能是……一场针对大唐边关柱石的、内外联合的阴谋?!
寒意,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刺骨!
崔昭宁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抹丹蔻红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好!好得很!**
**不管你们是谁,来自朝堂还是域外,想毁我萧家,断我大唐臂膀……**
**这一世,我崔昭宁,定要你们血债血偿,连根拔起!**
窗外的天空,阴云密布,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加狂暴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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