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山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变声器处理过的电子音还在耳膜上嗡嗡作响，像一根根细针不断戳刺。他望着墙上“质量为本”的锦旗，金线在雨夜里泛着冷光，像道抽紧的绳，反射出金属般的寒意。窗外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低沉而密集，仿佛是谁在门外叩击。
肖邦夜曲的尾音突然清晰起来——那是陆明哲书房里那架施坦威的音色，琴键余音袅袅，带着木质共鸣箱特有的温润质感，他曾在陆家酒会上听过三次，每次都混着对方递来的雪茄烟味，那股浓烈的烟草气息此刻似乎又浮现在鼻尖。
“周岩的账户……”他对着空气呢喃，次子上周在视频里泛红的眼尾突然撞进脑海。年轻人举着交易屏的手在抖，绿色数字像毒蛇吐信：“爸，这期权合约的止损线在跳，我根本按不住。”当时他还以为是儿子经验不足，现在想来，那些跳动的数字或许从一开始就被人动了手脚。屏幕的荧光映在他脸上，泛着病态的青白。
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被他按得咔嗒响，塑料按键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三分钟后，杨顾问推开门，镜片上还沾着雨珠，怀里抱着半人高的文件夹——这位金融顾问总像预先知道老板要什么，周远山记得上周二他说“需要陆明哲近三年资金流向”，杨顾问当天深夜就抱来十二箱银行流水，纸张翻动时沙沙作响，带着油墨与潮湿空气混合的气息。
“联系彼得。”周远山把手机往桌上一扣，屏幕里陆明哲的名字还亮着，是他存了又删的号码，指尖残留着按键的冰冷触感。“现在，立刻。”
杨顾问的手指在手机屏上翻飞，周远山听见他说“周总需要您现在来”，尾音被雨声切断，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窗外的雨幕里，一辆黑色商务车正碾过积水，水花溅起时带着泥腥味。车头灯扫过玻璃时，周远山看见自己的影子：两鬓的白发比上月多了，下巴上还留着刮胡刀的红印——林静总说他早晨太急，刮脸像拆炸弹，那种火燎般的刺痛此刻仿佛又爬上皮肤。
彼得推开门时带着冷风，这位高盛退休的衍生品专家总爱穿深灰三件套，此刻领口却松着，领带歪在锁骨处。“周先生。”他把鳄鱼皮公文包搁在桌上，金属搭扣咔嗒打开，皮革的气味弥漫开来，“杨顾问说您需要破解‘死亡期权’？”
周远山没接话，首接抽出抽屉里的蓝色文件夹——那是周岩昨天连夜传真来的交易记录，纸页边缘还带着焦痕，纸面微微卷曲，摸上去粗糙且温热。“我儿子说这东西的止损机制会自己变，像活的。”
彼得的指尖在纸页上快速移动，忽然停在某行数字前。他摘下金丝眼镜，用袖口擦了擦，又凑近看：“行权价联动伦敦金属交易所的实时钢价，但这里……”他指着备注栏里一行极小的英文，“embedded trigger，嵌入式触发条件。”
杨顾问凑过来，呼吸在玻璃上凝成白雾：“我查过陆明哲给的条款，只写了基础波动阈值。”
“所以这是第二层陷阱。”彼得抽出钢笔在纸页背面画示意图，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当钢价跌破基准线8%时，系统会自动激活隐藏条款，把止损线从15%降到5%——”他笔尖重重戳在“5%”上，“这不是期权，是绞索。”
周远山的指甲掐进掌心，疼痛从指尖蔓延至胸口。他想起二十年前在钢材市场，陆明哲也是这样递来合同，条款里藏着看不见的倒刺。那时他以为自己能掌控，首到期货暴跌那天，仓库里的钢筋锈成红渣，银行催款单像雪片。空气中仿佛又弥漫起铁锈的味道，还有那年冬天的寒意。
“林侦探那边有消息吗？”他突然问。杨顾问的手机几乎同时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周远山看见“林正”两个字——那位私家侦探总在凌晨三点发消息，像只从不打盹的猫头鹰。
照片是陆明哲在日内瓦的酒店大堂，他西装笔挺，正和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碰杯。杨顾问滑动屏幕，下一张是两人在交易大厅，男人手里举着的平板上，“LME”的logo格外刺眼。
“那人是对冲基金经理卡尔·霍夫曼。”彼得凑过来看，声音沉了，“去年他做空德国钢铁股，导致三家百年企业破产。”
周远山的太阳穴突突跳。他抓起车钥匙往兜里塞，金属棱角硌得大腿生疼：“让林侦探盯紧他们，要知道每通电话、每封邮件。”
“周总，您去哪？”杨顾问起身要跟。
“去周岩的公寓。”周远山扯松领带，喉结滚动，“那孩子昨天说胃不舒服，我得……”他突然顿住，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桌上的合同上，林静的批注泛着墨香：“所有补充条款，均为建筑生命护航。”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证券APP的推送提示。周远山点开，瞳孔骤然收缩——“远山建设被曝资金链断裂，多项目停工”的标题下，配图是公司旗下“晨光苑”工地，脚手架上的绿网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钢筋。
“假的。”他声音发哑，“晨光苑上周刚验收，钢筋检测报告在林静那……”杨顾问的电脑突然发出警报，股价走势像断了线的风筝。彼得盯着屏幕，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有人在做空，卖单量是平时的十倍。”
周远山抓起西装外套往身上套，衣扣崩飞一颗，掉在地上叮当作响。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忽然想起林静说过的话：“楼能扛住八级地震，却扛不住人心的裂缝。”
此刻，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那些关于“死亡期权”的分析、关于陆明哲的阴谋，突然都成了背景音。真正让他血液凝固的，是手机推送里最后一行小字——消息源显示：“匿名金融观察家”。
而他太清楚，这城里所有“匿名”的枪口，最终都会对准同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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