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山推开会议室门时,天花板的冷光灯正刺得人眼眶发酸,像是要把所有疲惫都照进骨头里。屋内空气沉闷,带着纸张与咖啡渣混杂的气味。
杨顾问抱着一摞合同最先到,指节抵着太阳穴,眉头拧成疙瘩。他面前摊开的马来西亚项目主合同被红笔圈得像张地图,每一道划痕都仿佛在无声地控诉;陈经理挂了一半的电话,见他进来赶紧捂住话筒点头,背景里传来银行信贷部的嘈杂声,还有打印机不断吞吐纸张的嗡鸣;赵老板最后挤进来,皮夹克还沾着工地的灰,把安全帽往桌上一墩,震得玻璃杯跳了跳,发出清脆的“叮”声。
“罗伯特动的是不可抗力条款。”杨顾问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周远山,声音低而急促,“他圈的第17条,原本约定极端天气可延期,但去年林工加了第三方检测资质的补充说明——”他抽出一张纸拍在桌上,纸边哗啦作响,“现在对方说,我们用的马来西亚检测机构资质过期,属于履约瑕疵,要索赔三个亿。”
周远山的拇指在合同边缘慢慢磨过,那里还留着林静去年用红笔写的批注,字迹利落得像钢印,指尖上去,仍能感受到那股坚定的力量。
窗外的暮色漫进来,天边最后一抹残阳被高楼吞噬,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去工地,林静蹲在锈迹斑斑的钢筋前,手套沾着混凝土,说“钢筋会说话,假话它藏不住”。那时风卷着细沙打在脸上,脚下的水泥地面还带着未干的湿气。
此刻那些字在纸页上泛着暗黄,倒真像在替他说话。
“漏洞是有,但不是死局。”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如铁锤敲钉,“检测机构资质过期是事实,但我们有当时的沟通记录——”他敲了敲杨顾问递来的文件夹,纸张哗啦翻动,“去年暴雨延误时,对方项目负责人邮件确认过‘接受当前检测流程’,构成默认豁免。”
陈经理的电话终于挂断,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王律师己出发”的短信:“周总,我联系了金诚所的王大状,他说半小时到,带齐了近三年类似判例。”他推了推滑落的金丝眼镜,喉结动了动,声音略显紧张,“不过……对方是境外资本,可能走国际仲裁,程序上……”
“程序是死的,人是活的。”赵老板突然拍了下桌子,震得茶杯叮当响,水珠溅出几滴落在桌面,“我下午刚和马国那边的建材商老陈通过电话,他说罗伯特的人上周找过他,想让他作伪证说我们强压检测标准。”他从皮夹克内侧摸出个U盘甩在桌上,金属磕碰木桌的声音格外清脆,“但老陈记着咱们当年救他厂子的情分,把录音都存下了——对方怎么威胁,怎么许好处,全在里头。”
周远山捏起U盘,金属壳子凉得扎手,像是握住了某种冰冷的真相。
他忽然想起2008年金融危机时,也是这样的金属壳子,里面存着被做空的钢材期货数据。那时他在办公室熬了三天三夜,最后把数据砸在陆明哲脸上说“我周远山不玩虚的”。
此刻掌心的重量和当年一模一样,只是窗外的霓虹灯更亮了,照得会议室墙上的“质量为本”锦旗泛着冷光,像是无声的警钟。
“杨顾问,把默认豁免的邮件和录音整理成时间线,重点标对方负责人的身份信息。”他的声音像敲钢钉,“陈经理,让王律师盯着国际仲裁规则,尤其注意新加坡仲裁院的先例——他们去年判过类似的默认豁免案,胜诉方是中企。”
“明白。”杨顾问迅速在笔记本上划拉,钢笔尖戳得纸页沙沙响,“我让助理现在就去调新加坡仲裁院的案卷,两小时内整理出对比表。”
“赵哥,辛苦你今晚飞马来西亚。”周远山转向赵老板,“老陈的录音需要公证,你带两个法务过去,顺便见见项目当地的议员——”他顿了顿,语气缓了些,“当年咱们修的学校,他们还记着。”
赵老板扯了扯皮夹克拉链,露出里面印着“远山建设”的工装,咧嘴一笑:“周总,我飞机票都买好了,十点半的航班。”他抄起安全帽扣在头上,经过周远山时拍了拍他肩膀,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人安心,“当年你能扛过钢材暴跌,常看常赢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这回也差不了。”
门“砰”地关上,赵老板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远,脚步声由重转轻,最终消失在电梯启动的嗡鸣中。
陈经理的手机又响了,他接起,脸色稍缓:“王律师到了,在楼下。”
周远山看了眼表,19:23,天彻底黑了。楼外的城市灯火像无数只眼睛,静静注视着这场博弈。
他摸出手机,调出罗伯特的号码,拇指在拨号键上停了三秒,按下。
电话接通的瞬间,背景里传来红酒醒瓶的轻响,还有轻微的交谈声。“周先生,这么晚还在工作?”罗伯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我正和杰克说,你们东方人总说‘以和为贵’,不如…”
“和为贵的前提是,双方都守规矩。”周远山打断他,把U盘往桌上一磕,金属撞击木面的声音清晰可闻,“您让杰克查收封邮件——里面有贵方项目负责人去年的邮件,还有贵方试图收买证人的录音。”他听见对方那边玻璃放下的脆响,像是某人的伪装面具碎裂,“新加坡仲裁院的法官,应该对‘诱导伪证’和‘默认豁免’很感兴趣。”
沉默持续了七秒,罗伯特低笑起来:“周先生,您比我想象中更…有准备。”
“我只是比您更清楚,建筑这行,地基不牢,楼会塌。”周远山的指节抵着桌沿,能摸到木纹里嵌着的旧钉痕,那是2015年项目庆功时,他喝多了拿锤子敲的,如今摸上去仍有些凹凸不平,“您要是想试试,我奉陪。”
电话挂断的瞬间,杨顾问的电脑弹出邮件提示。
杰克发来的新邮件标题是“Friendly Reminder”(友好提醒),附件里是张照片——新加坡仲裁院的走廊,两个穿西装的人并肩而行,其中一个是罗伯特的助手。
“他们动作很快。”杨顾问推了推眼镜,嘴角微扬,“但我们更快。”他点开另一个窗口,里面是王律师刚传过来的仲裁员名单,“我查过,主审法官去年在香港判过中企反制国际资本的案子,倾向于保护实际履约方。”
陈经理突然站起,手机屏幕亮着银行发来的到账提醒:“周总,马国合作方的预付款到了!他们财务说,赵老板刚才视频里拍了学校孩子们的感谢卡,对方董事看了当场拍板。”
周远山望着窗外的城市灯火,远处工地的探照灯扫过天际,像把银色的剑,刺破黑暗。
他摸出烟盒,又放下——林静总说他烟味熏得图纸发皱。此刻桌上的合同纸页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林静的批注:“所有补充条款,均为建筑生命护航。”
凌晨两点,杨顾问的咖啡杯空了三个,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咖啡香。
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把最后一份时间线报告推给周远山:“对方如果现在撤诉,损失能控制在两千万;要是硬扛…根据王律师的模拟,败诉概率73%,赔偿会翻三倍。”
周远山签完最后一份授权书,钢笔尖在纸上顿出个小坑,墨迹晕开一小块。
窗外开始下细雨,玻璃上的水痕把霓虹灯拉成模糊的彩条,如同一场正在酝酿的风暴。
他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见陆明哲,也是这样的雨夜,对方撑着黑伞走进工地,说“周老板,我能帮你把钢材期货的窟窿填上”。那时他以为是救星,后来才知道,那窟窿是对方拿钻头凿的。
手机在此时震动,显示着“未知号码”。
他接起,那边是经过变声处理的电子音:“周总,恭喜突围。”电流杂音里混着若有若无的钢琴声,是陆明哲最爱的肖邦夜曲,“但您该知道,真正的游戏,才刚开场。”
周远山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指节抵住太阳穴,耳边除了电流声,似乎还回荡着那个遥远雨夜的雷声。
窗外的雨更大了,打在玻璃上像敲战鼓,一声声催人心跳。
他望着墙上“质量为本”的锦旗,突然想起林静说过的话:“最好的防御,是把楼建得比对方的阴谋更结实。”
但这次,他隐隐闻到了铁锈味——不是钢筋的锈,是更古老、更危险的东西,正从某个黑暗的角落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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