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十七分，周远山的指节在打印机边缘叩出钝响。金属质感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办公室中格外清晰，仿佛敲在他的神经上。
第二页纸刚吐完，第三页又开始滚动，墨粉的焦糊味混着窗外潮湿的雨气钻进鼻腔，刺得他喉咙发紧。他扯下那张日内瓦的照片，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陈凯”——公司采购部总监的名字。
“陈凯？”他低念这个名字，后槽牙咬得发酸，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三天前，陈凯还在汇报钢材采购进度，西装口袋里别着他送的金笔，说要给女儿攒留学费用。
周远山摸出手机，通讯录滑到“陈凯”那栏，又猛地划开，给杨顾问发了条消息：“立刻来办公室，带防窃听设备。”
打印机突然停了，嗡鸣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把三页纸叠成方块塞进西装内袋，走到门口反锁，指尖在冰凉的金属门把手上停留片刻，又检查了百叶窗是否拉严。
落地窗外的雨丝在玻璃上划出银线，映得桌上相框里的周岩笑容发虚——十年前的小儿子，现在在伦敦做期货交易，昨天还发消息说“爸，陆明哲约我喝茶”。
有人敲门，三短一长，节奏有些急促。
周远山把台灯转向门口，灯光斜斜地照过去，看见杨顾问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根扭曲的枯枝。
这位跟了他五年的金融顾问向来一丝不苟，此刻领带歪在锁骨处，镜片蒙着雨雾：“周总，您说有紧急情况？”
“先做信号屏蔽。”周远山指了指墙角的路由器，“打印机被人黑了。”他抽出那叠纸拍在桌上，声音沉闷，“查发件源，还有这照片里的陈凯。”
杨顾问推了推眼镜，指尖刚碰到照片，办公室门又被敲响。
这次是苏律师，黑色风衣滴着水，在地毯上洇出一圈圈暗痕，手里拎着文件箱：“周总，您凌晨一点发的‘带刑事证据保全工具’，我以为是陆明哲的新动作。”她瞥了眼桌上的纸，瞳孔缩了缩，“海滨路事故？这是要翻旧账。”
“先处理内鬼。”周远山扯松领带，喉结在阴影里滚动，声音沙哑，“打印机没连外网，能远程控制它的，只有公司内网权限三级以上的人。”他抓起座机按了分机号，“林侦探，半小时内到我办公室，带取证设备。”
十分钟后，林侦探来了。
这位总穿皮夹克的私家侦探裤脚沾着泥，进门先绕着打印机转了三圈，掏出放大镜看接口：“老式惠普，内网首连，漏洞不少。”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插上线，“我黑进后台看看操作记录。”
杨顾问这时己经调出公司内网权限名单：“三级以上有十七人，其中能接触到新加坡账户资料的……只有陈凯、张秘书，还有我。”他突然顿住，手指在名单上点了点，“陈凯上周申请过调阅翡翠湖项目的现金流报表。”
苏律师翻开文件箱，取出密封袋：“如果是陈凯，他可能在抛售空单前就拿到了内部数据。”她抽出一份文件推过去，“我让人查了他的银行流水，上周五有笔两百万的转账，对方账户在开曼群岛。”
打印机突然“咔”地响了一声，像一声冷笑。
林侦探抬头：“找到了，操作记录显示，凌晨零点五十八分，有人用‘kai001’的账号登录，发送了三页文档。”他敲了敲键盘，屏幕上跳出登录IP——采购部办公室的固定终端。
周远山的拇指重重按在桌沿，骨节泛白，指腹传来木纹硌入皮肤的刺痛：“叫陈凯来办公室，现在。”
“周总，这么晚叫他？”杨顾问皱眉，语气中带着迟疑。
“他老婆昨天去医院产检，”周远山声音发闷，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幕上，“他现在应该在医院陪护。”他摸出手机打给张秘书，“去市妇幼，把陈凯接来，就说我要临时签采购合同。”
等待的二十分钟里，办公室静得能听见雨水顺着排水管流淌的声音，滴滴答答，像是某种倒计时。
林侦探在打印机里取出一张新纸，用紫外线灯照出隐影——是半串银行账号，和苏律师刚给的开曼账户前几位吻合。
苏律师捏着密封袋的手青筋凸起，纸袋边角都被她压出了褶皱：“证据链齐了。”
凌晨两点零三分，陈凯被张秘书推进办公室。
他西装皱巴巴的，领口沾着奶渍，看见周远山时眼睛猛地睁大，又迅速垂下：“周总，这么晚找我……”
“坐。”周远山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
陈凯刚坐下，林侦探就把笔记本转过来，屏幕上是登录记录和转账截图：“解释一下？”
陈凯的喉结动了动，额角沁出冷汗，湿漉漉地黏在鬓角上：“这……这是钓鱼网站吧？”
苏律师把密封袋拍在他面前：“开曼账户的资金流向，我们能追到陆明哲的离岸公司。”她抽出律师函推过去，“主动坦白，还能争取从轻。”
陈凯的手指抠进椅缝，指甲盖泛白，指节因用力而发青。
杨顾问突然开口：“你女儿下个月满十八岁，英国的学校要无犯罪记录证明。”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却带着压迫感，“如果父亲涉及经济犯罪……”
“别说了！”陈凯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像是某种崩溃的信号。
他盯着周远山办公桌上的相框，声音突然哽咽：“周总，我女儿得了白血病，要五十万骨髓移植费……陆明哲说只要我定期发点项目数据，就给我两百万。”他抓起桌上的照片，“这张是他让人拍的，说要是我不听话，就把海滨路的事捅出去……”
周远山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颅内撞击。
他想起老陈——三十年前被埋在脚手架下的工人，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照顾我儿子”。老陈的儿子现在就在公司安保部，昨天还给他送了老家的茶叶。
“海滨路的施工日志在我保险柜里。”周远山突然说。
陈凯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慌乱。
周远山指了指墙角的监控，“林侦探，把这段录下来。苏律师，准备报案材料。”他转向陈凯，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你救了你女儿，但毁了自己。”
陈凯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肩胛骨微微颤抖。
杨顾问己经开始收拾桌上的证据，苏律师在给经侦队打电话，林侦探则继续在打印机里找线索。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玻璃上的水痕在晨光里泛着淡金，像是某种告别的光芒。
周远山摸出最后一支雪茄，点燃时火星照亮了内袋里的三页纸，纸角己被他揉得微卷。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张秘书的消息：“周总，股市开盘了，远山建设股价半小时跌了7%。”
他盯着屏幕上的绿色数字，喉间泛起铁锈味，像是尝到了背叛的味道。
雪茄灰烬落在“陆明哲·新加坡账户”的便签上，烫出一个焦黑的洞，像一颗溃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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