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山是在清晨六点收到那个牛皮纸袋的。
前台小妹敲办公室门时，他正对着财务报表发呆，咖啡杯沿结着一圈褐色茶渍。晨光透过百叶窗斜切进来，将桌面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条纹，空气中浮着昨夜加班留下的烟灰味。
“周总，门卫说有人今早五点塞在门岗信箱里，没留寄件人。”女孩把纸袋放在红木桌上，指腹蹭了蹭袋口泛黄的封条，“摸起来像是文件，沉甸甸的。”
牛皮纸的触感粗粝，带着一丝潮湿的霉味，周远山捏着袋角的手顿了顿——这种老式信封是十年前公司采购的定制款，早在上次换logo时就清仓处理了。
他抽出里面的文件，第一页是打印的交易清单，最上面一行日期刺得他瞳孔收缩：2008年7月15日，正是他签钢材期货合约的那天。纸张边缘微微卷起，墨迹略显模糊，仿佛是从旧档案中复印出来的。
“叮——”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陆明哲的微信：“看够了吗？”
周远山的后槽牙咬得发酸，喉间泛起一股苦涩。
他抓起座机按内线，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通知杨顾问、彼得先生，还有林侦探，半小时后到顶楼会议室。”挂电话时，指节在话机上压出青白的印子，金属按键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顶楼会议室的百叶窗没全开，晨光从缝隙里切进来，在长桌上投下斑马纹，光影随风微动，如同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杨顾问第一个到，黑框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周远山手里的文件，没说话，只把公文包放在自己座位上，金属搭扣“咔嗒”一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彼得随后推门，浅金色头发翘着，衬衫下摆没塞进西裤，手里攥着半凉的可颂：“周，你说有紧急情况？”香气随着他的动作飘散开来，混着油酥与焦糖的味道。
林侦探最后到，黑色皮衣沾着晨雾，往椅背上一靠，食指关节抵着下巴——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他身上带着潮湿的街道气息，仿佛刚从夜里走出。
周远山把牛皮纸袋倒扣在桌上，文件“哗啦”散成一片，纸页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中格外清晰。
“陆明哲寄来的。”他指了指最上面那张期货清单，“08年的交易记录，连当时的保证金流水都有。”
杨顾问推了推眼镜，指尖划过打印纸边缘：“这些数据按理说应该锁在银行档案库。”他抬头时镜片反着光，“除非有人调了内部系统。”
彼得凑过去，可颂屑落进领口也没察觉：“死亡期权的关联交易！看这里。”他粗短的手指点在第三页，“期权触发条件里的‘市场异常波动’，标准是参照远山建设的商票兑付率——陆明哲早就在给你们埋雷。”
林侦探摸出个银色U盘，“我昨晚黑进了陆明哲助理的云盘。”他晃了晃U盘，“发现他和一家叫‘晨星资本’的对冲基金有二十封加密邮件。”会议室空调突然嗡鸣，他的声音被衬得更轻，“晨星的老板是当年做空雷曼兄弟的主操盘手。”
周远山的拇指在桌沿敲了三下——这是他焦虑时的老毛病。指甲与实木碰撞，发出细微而急促的“笃笃”声。
“所以他联合境外资本，用死亡期权放大商票缺口，等股价暴跌再低价收购？”
杨顾问翻开自己的笔记本，钢笔尖悬在纸面：“更狠的是连环做空。”他划了条箭头，“期权触发导致股价跌20%，触发质押平仓线，股价再跌30%，这时候晨星用空单获利，反手接盘——”
“而陆明哲早就在二级市场收购我们的流通股。”周远山接完这句话，喉结动了动，喉咙干涩得像吞了砂砾。
他想起昨晚视频里碎纸机的声响，终于明白那不是挑衅，是倒计时。
“我有办法追踪晨星的资金路径。”林侦探从皮衣内袋摸出手机，调出张转账截图，“他们上周通过开曼群岛壳公司转了五千万到香港某券商，账户名是‘远晟贸易’——”他顿了顿，“远晟是我们建材供应商的子公司。”
彼得突然拍桌，可颂屑溅到林侦探皮衣上：“死亡期权的套利机制！”他抓起记号笔在白板上画圈，“当商票兑付率低于70%，期权卖方要按市价150%赔付——而陆明哲既是期权买方，又是商票的主要持有者！”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空调滴水的声音，每一秒都像被拉长。
周远山盯着白板上的红圈，太阳穴突突跳，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想起今早看的报表，商票兑付缺口正好是31%——70%减31%，这不就是陆明哲算好的触发线？
“应对方案有两个。”杨顾问合上笔记本，“第一，向证监会举报陆明哲操纵市场，申请临时停牌；第二，用公司自有资金在二级市场回购股票，稳定股价。”
“但需要内部配合。”林侦探突然说。
他盯着周远山身后的落地窗，玻璃上倒映着楼下进公司的员工，“比如商票兑付数据，只有财务总监能接触；期权合约细节，法务部有备份；还有远晟贸易的合作文件——”他转回头，目光像刀尖，“这些信息要是泄露，陆明哲会提前调整策略。”
周远山的手机在这时震动。
他拿起来，屏幕上是陆明哲的新消息：“回购计划不错，可惜资金量少了点。”
血“嗡”地冲上头顶。
周远山捏着手机的手在抖，指节泛白，掌心渗出汗来。
他抬头看向长桌对面的三人：杨顾问的钢笔停在半空，彼得的记号笔“啪”地掉在白板槽里，林侦探的拇指正缓缓手机边缘——那是他准备调监控的习惯性动作。
窗外传来电梯到达的“叮”声。
周远山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耳膜随着心跳震颤。
他想起昨晚发布会散场时，孙律师在车里整理文件的侧影；想起张宏靠在车门抽烟时，火星明灭的节奏；想起方绮对着手机低声说话时，被拉长的影子。
“今天的会议内容，谁都不许往外说。”周远山的声音像淬了冰，“林侦探，调最近一周所有进过财务室、法务部的监控；杨顾问，准备向证监会的举报材料；彼得先生，帮我算回购股票的最优时间点。”
他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木质扶手在他掌心留下温热的触感。
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看了眼长桌上的文件——最底下那张，是远晟贸易的合作合同复印件，页脚盖着“内部机密”的红章，鲜红的印章在阳光下几乎滴出血来。
走廊里，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经过，抹布上的消毒水味刺得人睁不开眼，地板还湿漉漉的，脚步踩上去发出黏腻的声响。
周远山摸出西装内袋的手机，陆明哲的对话框还亮着，最新消息是个笑脸符号，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他按下锁屏键，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
有些事，他之前不愿信；现在，由不得他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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