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山的皮鞋跟叩在大理石地面上，每一步都像敲在绷紧的琴弦上。脚步声清脆而沉重，在空荡的消防通道里回响，仿佛连空气都被这节奏压得更密实了些。
发布会现场的喧嚣被自动门隔绝在身后，他站在转角处，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瞳孔发颤——“地下三层B12”那行字还在，发信人号码像团化不开的墨，静静躺在黑暗中。
“老周？”杨顾问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金丝眼镜在走廊顶灯里折射出两道锐光，“陆明哲的人刚从安全通道撤了，我让小刘把发布会录像导进电脑了。”他抬手看表，机械表链擦过衬衫袖口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是某种倒计时的开始。“您说要查REITs，我让助理把近三年的行业研报都搬去您办公室了，现在过去？”
周远山把手机塞进西装内袋，指腹隔着布料压了压那个鼓包，金属轮廓透过布料硌着皮肤，像是一块尚未冷却的子弹壳。
他想起二十年前在工地搬钢筋时，工头总说“钢筋吃劲的时候，别让手先软”。
此刻心脏的跳动比当年扛着32螺纹钢爬三十层楼还猛，但后背挺得像根竖在混凝土里的地锚。
“走。”他拍了拍杨顾问肩膀，掌心触到对方西装下紧绷的肌肉——这个跟了他五年的金融顾问，连放松时都带着投行训练出的警觉。
办公室门推开时，刘博士正弯腰从纸箱里抽文件，浅灰衬衫后背洇着汗渍，空气中飘着油墨与旧纸混合的味道。
听见动静他首起身子，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下青黑的熬夜痕迹：“周总，杨顾问说您要REITs的全链条分析。我把沪深两家交易所的审核案例、香港领展的失败样本，还有美国黑岩的操作模式都标红了。”他指了指堆满茶几的资料，最上面那份《基础设施REITs税收指引》的边角卷着，“对了，詹姆斯旗下的贝莱德亚洲上周增持了三家物流园REITs，持股比例从12%跳到18%，我刚从港交所权益披露系统扒下来的。”
周远山走到落地窗前，暮色把玻璃染成猪肝色，和陆明哲刚才涨红的脸一个颜色。窗外风掠过楼宇间的缝隙，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他抓起茶几上的马克杯，凉掉的咖啡泛着苦香，残留的液体在杯底晃出细碎的波纹：“詹姆斯要的不是物流园。”杯子在实木桌面磕出轻响，震得桌角的一张便签纸轻轻翻动，“远山的REITs底层资产是三十个保障房项目，覆盖六个二线城市。这些楼盘的土地抵押率、租金收缴率、政府回购条款……”他转身时领带甩过文件堆，“杨顾问，把我们跟深交所的沟通记录调出来。”
杨顾问己经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蓝光在他镜片上投出幽影：“上周三提交的反馈意见里，交易所问了三个问题：一是保障房租金是否符合‘市场化定价’，二是原始权益人（远山建设）的持续运营能力，三是……”他手指顿了顿，“第三方战投的资金来源。”
“第三方战投？”刘博士的笔在便签本上戳出个洞，纸上渗出墨点，像滴扩散的血迹，“我们的战投是地方城投和社保基金，都是白名单。除非……”他突然抓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键盘敲击声像机关枪，“詹姆斯旗下的离岸基金——”屏幕亮起来时他倒抽口气，“MS Star，这个注册在开曼的基金，通过三层股权穿透，实际控制人是詹姆斯的私人信托！”
周远山的指节捏得发白，指甲边缘的皮肤因用力泛起苍白。
他想起方绮说过的“资本的影子永远比实体长”，此刻那影子正从文件堆里爬出来，沾着墨水的冷腥。
杨顾问的手机突然震动，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钢骨困局：资本深渊 他看了眼屏幕，抬头时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交易所的李处长刚才发消息，说我们的项目暂缓上会。”
“暂缓？”刘博士的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声音撕裂了办公室的沉默，“上周还说‘符合国家保交楼政策导向’，怎么突然变了？”他抓起一份《中国REITs发展报告》拍在桌上，书页间扬起细微尘埃，“詹姆斯的贝莱德是证监会批准的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QFI），能首接参与REITs战略配售。如果他联合几家外资基金压价，我们的发行价会被打到净资产的七折——”
“七折的话，三十个保障房项目的评估值要缩水二十亿。”周远山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钢条，“够他低价收购原始权益人股份了。”他走到文件堆前，抽出最底下那份《商票兑付风险提示函》，陆明哲的签名还在右下角张牙舞爪，“陆明哲搞垮老陈的检测数据，詹姆斯就用REITs卡住我们的脖子。他们要的不是钱，是……”
“是让远山变成提线木偶。”杨顾问合上电脑，金属外壳发出清脆的“咔嗒”声，“詹姆斯在东南亚做过类似的局：先通过关联基金推高REITs底层资产价格，再突然抛售引发恐慌，最后用低价收购获得项目控制权。”他推了推眼镜，“但这次不同，我们的底层资产是保障房，政府有回购优先权。”
“所以他要制造‘运营风险’。”刘博士突然跳起来，鼠标在投影布上划出红色箭头，“如果租金收缴率跌到70%以下，根据合同，原始权益人要补足差额。要是我们补不上……”他的声音低下去，“REITs的管理人就有权更换运营方。”
周远山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这次是银行发来的短信。
他点开的瞬间，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您尾号9999账户于18:23冻结，冻结金额：12亿元。”
“周总？”杨顾问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周远山把手机转向两人，屏幕上的数字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像一道无声的判决。
刘博士的钢笔“当啷”掉在地上，滚进文件堆里，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杨顾问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那是他压力过大时的习惯性动作：“这是我们准备注入REITs的劣后级资金……”
窗外的风突然卷着枯叶撞在玻璃上，发出“啪”的一声，像是某种不祥的信号。
周远山望着楼下逐渐亮起的路灯，想起老陈护着检测数据从废墟里爬出来时，血滴在水泥地上也是这样的形状——圆的，边缘带着毛刺，像被人刻意画上去的。
“詹姆斯比陆明哲狠。”他弯腰捡起刘博士的钢笔，金属笔帽还带着体温，“陆明哲要面子，詹姆斯要命。”他把钢笔插进西装胸袋，动作像在给伤口插根止血的银针，“杨顾问，联系李处长，我今晚去他办公室。刘博士，把詹姆斯旗下所有基金的持仓变动做成时间线，精确到小时。”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转身时西装下摆带起一阵风，吹得文件堆最上面的《商票兑付风险提示函》哗哗作响：“还有，让人查地下三层B12。”
夜色彻底漫进来时，周远山的手机在桌面震动。
他抓起一看，还是那个未知号码：“B12是詹姆斯的暗仓，23:00清仓。”
他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霓虹，突然想起方绮说过的另一句话：“当资本的网撒下来时，最先被勒死的，是不肯闭眼的人。”
而此刻，他的手指正按在“杨顾问”的通话键上，指腹下的震动，像极了钢筋在混凝土里断裂前的最后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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