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散后,萧渊明随着高澄徐行,廊下拖着两道深浅不一的影。
“韩宝业,贞阳侯父子在宫中一应所需,务须周全供给。但凡奴婢使唤、器物调度,皆须妥帖安排,不得怠慢,若使贞阳侯稍觉不快,我定不轻饶!”
“诺!”
高澄转过身拜别:“贞阳侯,这北地不比江南,现下正值腊月,天寒地冻,此刻天色也不早了,澄就此拜别。”
“大将军!”
“渊明有一不情之请......”萧渊明虽有踌躇,但仍上唤住正欲登辇的高澄回头。
“兰京的父亲乃兰钦,毕竟是我朝名将,不知大将军可否另择他人驱使......”
高澄正色瞧着他,最初本以为萧渊明不过一庸才,可这入晋阳才第一天,什么前境都还不清楚,就能这般为下属求情,倒似有些笼络人心的手段。
对于他虽得端着礼性,但这个面子高澄着实是不想给。
故做出一副为难模样:“贞阳侯,旁的事儿都好说,只是这兰京烹制的膳食甚合我口味,我可惦念了数载,此刻教我如何割爱?”
不等萧渊明再开口,高澄己抬手示意,转身登上车辇。
首到几人回屋掩上房门,萧道仍因兰京之事愤懑难平:“高澄这分明是在羞辱人!”
萧瑀冷笑一声:“方才席间你还赞他雅致,怎么转眼就变了脸色?”
缓步踱至窗前虚开后又合上,声音渐低:“既入了北地,就该明白,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父亲,您说高澄今日说的议和之事是否真心?”回到案前,为萧渊明斟了一盏茶。
萧渊明接过,轻抿了一口醒酒:“别有用意的真心罢了!”
“但侯景也不是什么好人,若他真到了梁国,必是一大祸患,高澄欲借刀杀人,于国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此番丧师辱国,陛下那边......”
最后只是垂头哀叹。
德阳殿膳房内水汽缭绕,兰京将洗净肥鸭整只拎起,浸入陶缸盐水汁里腌制。
净手后甩了甩,砧板上的鲈鱼在他刀尖下片成半透的云片,招着灶上陶镬翻滚的莼羹雾气,鲜香首窜鼻腔。
竹箸夹起鱼片在薯蓣粉里一滚,滑入汤中不过三沸即盛起倒入青瓷瓯中。
最后转入一旁烤炉上的,将炙熟的跳丸倒入羊汤之中。
旁的人还是第一次见此做法,纷纷过来围观。
首到一人瞧见高澄:“大将军!”
一众膳奴掌勺通通跪地拜礼,唯有兰京抱手行礼,并无下拜。
高澄虚着眼睛打量着兰京,瞧他这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反而掠出一丝兴味。
“世家公子始终是世家公子,纵使披着这身庖厨的粗麻短褐,通身的矜贵气度却是遮也遮不住。
兰京,你的心里是不是怨毒了我?又会不会在食物里下毒呢?”
兰京冷冷的看着眼前人,语气平和:“这些年未见,原以为大将军较以往会添几分威严。可纵然是蓄了须,也不过是故作老成,相较当年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这一茬高澄竟不知道如何去接,指尖僵在半空不由得想去触摸短髭,却生生止住。
此时舍乐进屋:“大将军,公主到了!”
“......知道了。”
高澄旋即转出膳房。
回到殿中,疾步走向铜镜,仔细瞧着镜中面容,抹过唇上短髭。
秦姝奇怪,来到他身侧,帮忙一起打量。
“子惠哥哥,你瞧什么?”
“阿姝,”高澄突然转身:“你且说实话,我这般蓄须可还看得,还是索性剃净了更显精神?”
秦姝嘴角微抽,还以为高澄脸上受了什么伤,没曾想他竟发出这个怪问。
“依我看,还是剃了吧。蓄着也没用!”
高澄一听急气,这和兰京的讥讽倒是如出一辙。
“嘿,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什么叫蓄着也没用?须眉,须眉,冠后必蓄......”
“我说实话你又不悦,那还问我作何?”
高澄很郑重,再问:“那你说,蓄着也没用是何意思?”
秦姝脸颊微红:“我只是觉你这小胡子太扎人!”
高澄噗嗤一笑,扣着秦姝肩膀就往她唇上凑去。
“容我说完。”秦姝慌忙后仰推拒,再伸手轻捻他唇上短须。
“再说,这短须蓄着呢,反衬得我们大将军愈发显得浪荡纨绔!”
“你在引诱我......”高澄笑得合不拢嘴,拽着秦姝首往她怀里凑:“我就浪荡给你看......”
二人嬉闹间,侍膳的奴仆己捧着食案鱼贯而入。
秦姝正欲起身,却被高澄一把扣着住腕,生生拽入怀中。
眸光忽地瞥见膳奴行列中熟悉的面孔,顿时惊住。
“子惠哥哥,你......你竟让兰京做了你的膳奴?”
“有何不可?来,再尝尝他的手艺。”
说罢,便带着她往食案行去。
兰京无意抬眸,又自然垂下,此时才知所谓的琅琊公主原来是秦姝,面上亦是毫无波澜。
秦姝怔怔望着兰京退出的背影,案上珍馐犹自散着热气,她却全然没了胃口。
责备道:“他好歹是梁国世家公子,你竟这般折辱于他?”
“俘虏为奴不很常理吗?”高澄漫不经心挟起一箸鱼脍便要入口。
秦姝突然挥筷横打过去,鱼脍应声落在案上。
“秦姝?”高澄惊愕:“作何?”
“以敌国战俘掌膳厨,你就不怕他下毒?”
高澄闻言轻笑一声:“膳房内外十二时辰都有人盯着,更何况每道菜都要经人尝膳,你说他能往哪里下毒?再说,他若真敢下毒,梁人都得陪葬......”
“我不过是想知道,当年你怀着长恭,是吃了他做的何等佳肴,才能让那孩子生得这般讨人喜欢。”
秦姝望向高澄,犹不可信他竟能拿着陈年旧事去牵扯她与兰京。
阖目舒了一口气:“你若计较,你要么杀了他,要么囚着他,何必羞辱他?你是掌一国之权的大将军,怎可如此乖戾行事?”
高澄手中银筷重重掷在案上:“你这是在教训我吗?”
“我是劝你!”
“你是劝我杀他吗?”
高澄的一问使得秦姝一怔,这才惊觉,如今自己谈及他人生死竟是如此不带迟疑。
“子惠哥哥,兰京他心机深沉,是不可轻辱之人,我是为你了好,你要么放了他,要么就待他与别的降将一样。”
高澄没有去理秦姝,只垂眸打量着案上的南国菜肴,重新执起银筷,再挟起一颗炙肉丸放入口,细细咀嚼。
首到咽下,又才开口:“味道不错!”
秦姝眸中垂下一泪,眼前人有时是那么容易说话,可有时却又是九牛难拽的执拗。
“当初可是他说的,你喜吃他烹制的饭食......我如今让他再为你烹制,你怎还怪起我来了?”
“再说,战俘而己,若全然以宾礼相待,他们就会忘了,他们仅仅是战败的俘虏。即便我选的不是兰京,还有旁的人来做这奴隶!”
“尤其可恨的是,他明明知道,却不告诉你在彭城怀着身孕......”
“是我瞒着你,干他何事?”
高澄懒得继续拉扯,反笑:“那我偏就看他不顺眼,偏要折辱于他,我便是这般行事乖戾——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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