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眼眸微压，点点头说“父王请。”
昏黄的灯光，两盏清茶，哒——哒地落棋声。
顾言在宸王面前毕恭毕敬，正襟危坐，腰背笔直，宸王常年出征在外自然不是慵懒若无骨的人，偶尔落子父子俩一对视，宸王斟酌着审视顾言的每一步棋。
“听你母妃说你有了心仪的女子？”宸王不经意地说起。
顾言抬头：“嗯。”啪嗒——落下一子。
宸王是没办法跟宸王妃一样来回问顾言私事的，得到肯定的回答也不追问。
顾言和宸王性格实在相似，实在闷，父子二人下棋每个话题来回只说两句，就终结到只剩个“嗯”字。
宸王无奈地叹口气，专注手上的棋。一会儿又问：“为何不愿做武将？”
“能力不足。”
宸王不喜他这种模棱两可糊弄旁人的话来搪塞他，捻了一颗棋子，注了内力，朝顾言推过去。
顾言拍案托起三颗黑子，迎上那颗来势汹汹的棋子，衣袖一挥寒气逼人。
宸王伸手挡住，又默不作声地往棋盘上落下一子。
父子二人四年未见，加之顾言在苍茫山拜师学艺的四年，太久了，父子俩下棋谁也不理谁。
宸王以前常年驻守燕北，那处苦寒，不是什么春暖花开的地方，顾郁随宸王在军中，尚且年幼的顾言被宸王妃在长安看着长大。
宸王以前是将顾郁作为宸王府继承人来培养的，顾郁高傲，天分极好，年轻时带的两分轻狂让他的天分显露无疑，特别是和皇子们在一处，都能压他们三分，及冠时取名“子谦”，便是想提醒顾郁谦和三分。
顾郁性格外放张扬，顾言却内敛温和低调。
兄弟二人相差十岁，顾言年幼时，从未被赋予过家族重担。
顾言的表字也是在顾言十多岁时定下的“修齐”二字，“修身，齐家”仅此而已，只想让他可以随心随性地长大，做个寻常京城里的逍遥官家公子。
当年将中毒的他送到苍茫山便有这种用意了。
后来发生的一切可给宸王出了个大难题。
宸王说：“修齐，你给父王透个底，究竟有没有想法将来要手握宸王军兵符？到时候你大哥做军师，扶凉扶竹替你冲锋陷阵，加上父王的六名影卫，还有宸王府麾下培养的年轻人，即便父王死了，三十五万铁骑也乱不了、散不掉。”
遇到沉得住气的顾言，宸王都忍不住主动多问。
宸王府的兵权是一代代积攒下来的，宸王不想看着自已的儿子断了这份念想。
大儿子受伤身残，他以为要倒了，郁儿却和他说“父王不太了解言儿呢。”
果真是这样。顾言虽沉默温和，但格局大，擅谋善弈，这内力功夫也比顾郁当年深许多。
宸王看着思虑棋局的儿子，觉得自已也欠他良多，了解他很少。
顾言不语，继续落子。
他眉目沉静，凝着淡淡的疏离与清冷。
“本王知道你对四年前你大哥的事记恨朝廷，本王虽在燕北，但该收拾的人都盯着，收拾的差不多了。”
宸王一边看着棋盘一边说，“本王只是觉得我儿之才，可惜了。你也知楚国局势，你是个有胸怀的孩子。”
“父王觉得孩儿因为私怨不肯入朝为将？”顾言淡笑着说，“父王，当今朝堂文臣当道，梅家独大，武将缺少仅是表面。政策排挤武将已成常态，您比孩儿清楚。这样的国无异于一潭死水，终有一天鱼虾不存。”
“为父自然知。皇上又何尝不知。”
对，皇上知道。
顾言目光沉沉，只落在指尖的棋子上，他长长的睫毛遮了大半情绪，只是稳稳地落子。
眼下这局棋，仿若就是他最重要的事。
皇帝继位初期，藩王造反，楚国混乱不堪，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自此之后，朝堂上多忌讳武将佣兵，渐渐成了这种局面。
现在皇上想在这种局面里美美隐身，这般局势下只道朝堂文武官员争权夺势，相互倾轧。
顾言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嘲讽。这个理由在他这里可过不了关。
“若是顺利，父王几个月后可能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科举武试。“顾言在下棋，又在说别的，“这是陛下能落的关键一子。”
武试科举三年一次，时间都在十月初，确实也近了。
听顾言把毫不相干的事情关联，宸王心下诧异，看着面前淡笑着毫无波澜思虑棋局的顾言，也不追问。
顾言只说，“父王拭目以待吧。”
宸王向外面吩咐道：“影七，去叫大公子来书房。”
夜有些深了，宸王还真是想起一出来是一出。
“影七前辈他们不是安排在官驿了吗？”顾言顿了顿执棋的手，抬头看着宸王问。
宸王笑道：“本王总得惜命吧。”说完落下一子。
棋子稀稀拉拉地落，不一会儿，身披青色外袍的顾郁被冬至推了进来，顾郁低头拱手称“父王”。
顾言见大哥进来，立刻将手中的棋子放到一旁叫“大哥”，起身去推顾郁的轮椅，让冬至退下。
“父王唤孩儿来何事？”
“郁儿，过来看看这局棋。”
顾郁被推到棋局前，他看着低头思虑片刻说：“白子败，无疑。”
宸王撂了手中的两颗白子，感慨地摇了摇头。
顾郁看着一旁的顾言，顾言微微垂着首站在他的身侧，噙着淡笑，将他的一双桃花眼染上了一层温润的柔泽，中和了些许锋利和冷漠。
转而附上顾言推着他轮椅的手，他知道这是顾言的棋局，走一步看三步，下得大气，下得深沉。
父子三人聊到夜深人静。
顾郁也听到顾言说科举武试的事情，顾言也不明说，又让顾郁也拭目以待。
顾郁有些大胆的揣测，却又摸不到思绪的源头。
他看向一旁饮茶不语的顾言，接着说，“便如修齐所言，我亦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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