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茉还在笑。
借助车外射进来的白光，陆思源看见她眼中布满笑意，仿佛是为捉弄得逞而高兴庆祝的小孩子。
被外面四五个人盯着，陆思源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因为她和霍以茉的姿势实在太怪异了。
她小心翼翼推开女孩，动作却并不慌乱，更没有嫌弃。
霍以茉这次也没再反抗，甚至出了点力，最后自已坐回座位。
陆思源都没来得及平复呼吸和心跳，便推开了车门。
下车最先不是同警察交谈，而是径直和陈攸对视上——
陈攸的目光闪躲了一下。
她现在脑子像是被炮弹袭击过一样，整个精神建构只留下一整片的废墟。
她眼睁睁看着别人坐在自已喜欢的人身上，却只能看着，没有任何立场支撑她去吵闹，去打断，去做碍眼的障碍。
果断地转身，一滴眼泪顺着陈攸的眼角一路往下，流过下颌，直到滴入柏油马路中。
身后传来陆思源用法语和那些警察的交流声。
自从霍以茉来到小队以后，陆思源变了，彻底变了。
明明以前有什么永远都只想着她，如今呢？
提到霍以茉的名字，她嘴边都能露出宠溺的微笑！
她这么明显的不悦，难道陆思源看不出来吗？
以前有任何一点不正常，她都会来安慰她，想各种办法逗她开心。
陈攸彻底绝望，她甚至卑劣地想，当初就不应该救霍以茉，让她在黑泥里发烂发臭！
听陆思源说她们来自无国界医生组织，警察没有过多为难，兴许是知道什么。
简单地搜车后，只查了陈攸一个人的护照，便放行了。
这一次换了陆思源来开，霍以茉也没再折腾John让他挪屁股。
只不过进城以后，车内的气氛始终怪异的不行。
直到抵达医院，时间来到八点，温蒂医生出来接她们，这股怪异才被表面的热情所掩盖。
温蒂是位来自法国的医生，看起来比较年轻，身材高挑，外貌就是法国人的经典长相。
实际上她已经快四十了，她在MSF已经有近十二年的工作经验。
目前也是迪安医院的负责人。
温蒂先和陆思源以及陈攸互道问候语，随后对John的态度就要敷衍的多。
接着来到霍以茉面前，表情凝滞了一瞬。
随后求助似的回头看陆思源："这位是？"
陆思源随即简单和她讲述把霍以茉救回来的经过，只不过没有提女孩的黑帮背景。
说话间，她不自觉就把女孩描述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可怜。
这简直完全戳中温蒂心窝，表情瞬间就变得无比慈祥。
毕竟愿意不求回报地来这种地方的，大多数都是善良且充满同情心的人。
她和霍以茉差不多高，上前一把揽住女孩的肩膀，又用手掌心在她背上滑动了几下。
感受到背部传来的触感，霍以茉微微皱眉，很明显她不愿意和人这么亲密接触，
女孩的这一个小表情微妙地戳中陆思源。
她根本没办法忽视心底忽然冒出来的那一点欢喜。
"走吧，先进去。"
说完，她拉过霍以茉的手，不着痕迹地把女孩从别人怀中拉出来。
温蒂没有起疑，想着她们风尘仆仆赶回来确实辛苦，赶忙表达歉意招手让她们进去。
John和陈攸走在她们三个后面。
饶是John再怎么神经大条，也觉察到不对劲。
他转头对着陈攸挤眉弄眼："霍以茉成你情敌了？"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攸给他翻了个白眼，也没回答，抛下他快步绕过陆思源和霍以茉，最后与温蒂并肩走着。
"医院现在有多少病患？"
来的路上，街上全是背着枪的武装人员，也不知道究竟隶属于政府，还是反叛军。
处处火光冲天，楼房向四周倒塌，整个地区犹如人间炼狱。
政府完全失能，随处可见联合国和各国维和部队的装甲车，还有直升飞机。
蓝色的UN标识实在太过显眼，让人根本没办法忽视。
提起这个温蒂的表情也同样严肃起来："几百个吧，没人仔细数过。"
她们是从后门进入的，自然没有看到前厅的惨烈景象。
随着脚步挪动，等进入医院大楼内部时，后来的三人不自觉就停了脚步。
只有霍以茉是因为陆思源，她才不得不停下。
迪安医院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但似乎在前方带路的温蒂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地上有坐着的伤员，也有躺着的，他们要么残肢断臂，要么全身沾满泥土，污秽不堪。
人满为患，以至于她们现在进来都没办法下脚。
陆思源最先注意到一个小女孩。
就瘫坐在她脚边，露出一双本该布满天真灿烂的双眼，眼下却只有对一切的恐惧。
陆医生松开牵住霍以茉的手，双腿缓缓蹲下，与小女孩视线平视。
或许是被恐怖分子炸了电力系统，眼下医院只能依靠太阳能勉强维持基础的照明。
昏暗的嘈杂里，陆思源张了张嘴，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
她干脆单膝跪地，用手指抹去小女孩脸颊上的脏污。
小女孩始终没有哭，顽强地看着她动作，目光从一开始的惧怕，到后来的震惊，再到......麻木。
陆思源居然从一个看起来连没有十岁的小女孩眼中捕捉到麻木二字。
多么的......荒唐......
可是啊.....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荒唐，割裂。
远在大洋彼岸的北美洲夜夜笙歌，富商们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豪掷千金。
非洲和欧洲之间仅仅隔了一道海峡。
欧洲的绅士们可以乘私人飞机在冬天飞往温暖的海洋。
而非洲的民众，只能在冬天承受炮弹带来的炙烤，他们甚至走不过这个冬天。
一个城市居然救不了一个家庭，一个国家居然救不了一个城市。
整个世界居然连一个国家都救不了........
陆思源印象最深的是，曾经她在索马里执行任务，难民营中，前一刻街道上还有许多人散步，并肩走着聊天，而下一秒，站在她身边的小男孩突然大喊。
他只说了一个跑字，哪怕是陆思源，受过专业训练，身为特战队成员，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小男孩看见她愣在当场，又跑回来拉住她的小臂狂奔。
刚转过身，炮弹在她身后十多米的地方炸开。
那一瞬间，陆思源的耳朵只听的见嗡鸣声。
以及死神的低语.....
他说，你永远救不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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