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法庭申请由本案另外三名目击证人以及当事人吴某和严某、汪某出庭。”冉律师十分笃定地一下抛出了三个重要证人。但是我感觉冉律师已入坑。
现场的三名讨债流氓分别走上了证人席，当最后一位满脸纱布的吴某出现时，我差点没在电脑前笑出声。吴某的脸缠的象个粽子，和电影里埃及木乃伊倒是十分相象。只不过木乃伊是死的，他是活的。
三人的证词出奇的一致，异口同声向法庭陈述了这十九分钟的事情经过。
“案发下午我与其它几名同事到天地集团向宁檬上门讨要她的合同借款。我们到达天地集团大门外，与宁檬沟通后，宁檬表示在公司门口影响不好，希望我们和她一起到楼下僻静之地商议债务问题。
于是我们三人就一起来到了天地集团办公楼旁的建筑工地上，吴庸当时开着车跟在我们后面，也到了工地。谁知到了工地宁檬却始终咬定自己没钱拒不还钱，在商议无果的情况下，其母秦彩霞突然手持凶器从一侧冒了出来，对我们四人大声辱骂，并威胁称如果继续要债，便对我们不客气，还让宁檬故意钻进车里，脱下上衣，造成我等故意猥亵妇女的假像，妄图讹诈我们几人，以此为要挟我们逃避债务责任。我们三人便上前理论。林警官走后，秦彩霞便又哭又闹，撒泼打滚，挥舞手中剪刀想趁机把我们吓走，我们几人东躲西藏，最后还是躲闪不及，被秦彩霞手中的剪刀扎中，老季当场倒下。看到有人倒下，秦彩霞就想拉着车里的宁檬逃跑，但是车门从里面被吴庸关着，没打开，于是秦彩霞便用胳膊撞击玻璃，以图从里面打开车门，玻璃碎后便扎了吴庸一脸。”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们，他们撒谎，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听到三个证人如出一辙的控诉，秦彩霞十分崩溃，在法庭上痛不欲生地替自己辩解。
“请嫌疑人保持肃静。”法官敲击了一下法槌。
“也就是说，秦彩霞撞碎玻璃的时候，吴庸是坐在后座临窗的位置上，是还是不是？”刘律师看了看秦彩霞，紧随其后追问。
“是。”吴庸缠着满脸的纱布点了点头。
“我还记得你们三人的证词是你开着车一直跟在后面，既然你是司机，为什么又会坐到后排临窗的位置上？”刘律师盯着吴庸问。
“我……我当时把车停好后，和他们几个一起向宁檬商议还款问题，因为长时间讨论也没有结果，我就打开后门坐在后座上休息。”吴庸有点语塞，这个问题回答得很牵强。
“既然是休息，那在秦彩霞教唆宁檬上车以脱衣服威胁你们的时候，做为一个有行为能力的人，你完全可以先行下车，躲避宁檬的威胁，为什么你不仅没下车，反而从里面关上了车门？”刘律师虎视眈眈地看着吴庸。
“我……我……我当时是想下车的，但我被宁檬死拉硬拽的，纠缠着，一时没下得了。”
“我反对，我反对上诉人向证人询问与本案无关的问题。”冉律师站起来替吴庸挡驾。
“我的问题与本案有直接联系，这涉及到一个常识问题，从而牵涉证人是否说谎的事实。我向法庭申请，指派一名法警配合证人吴庸做一个实验。”刘律师的据理力争获得了法庭的允许。
刘律师让人拿过三个椅子，并排放在一起，请吴庸和一个法警分别坐在两头。刘律师有些皮，一本正经地在给对方挖坑。
“这三个椅子是我模拟车内后座，假设法警是宁檬，那么我想请法警边脱衣服，边拽住准备下车的吴庸。”刘律师说完法庭上传出哄堂大笑。法官严历地敲了一下法槌“肃静！”
法警开始一边脱衣服，一边单手拉吴庸，吴庸轻松一挡便将法警挡了回去。试验了几次，法警的衣服一件也没脱下来，吴庸倒是几次都轻松离开了座位。
“我想请问这位法警，你刚才是否可以完成脱掉上衣还拉住证人的要求。”刘律师笑着看法警问。
“一只手根本没法脱衣服。”法警如实回答。
“相信大家都看到了，一个身强力壮，受到严格训练的法警都无法做到一边脱衣服，一边拉住证人，更何况一个年轻瘦弱的女性。所以根本就是你在撒谎！”刘律师的话激起了法庭的喧哗，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肃静！”法官再一次敲响了法槌。
“她，她是在车外脱完才上的车。”吴庸急忙改口。
“在林警官刚才的陈述上，我记是他说的是当时在案发现场见你和宁檬同时坐在车内后座上，宁檬服装整齐并无异常。那么如果她是在车外脱的衣服，想要威胁你们，你当时完全可以提前下车，没必要坐在车里等她送上门？这似乎不太符合逻辑。”刘律师死盯着吴庸。
“我……我……我当时只顾着看秦彩霞了，没注意宁檬，等我发现的时候，宁檬已经脱下上衣坐进了车里。”吴庸越描越黑。
“证人吴庸，《刑法》第305条规定，犯伪证罪的，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严重的，处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
“反对，我反对上诉人没有事实依据的对证人进行恐吓。”冉律师言辞激烈提出抗议。
“上诉人请注意你的用词。”法官再次提醒刘律师。
“我想请问对方律师，什么才是事实依据？”刘律师反唇相激。
“吴某、严某和汪某三人的证词就是本案的事实依据。”冉律师胸有成竹地回复。
“那宁檬也是本案的直接目击证人，她的证词也是本案的事实依据。”刘律师针锋相对。
“刚才我已经提出过意见，宁檬与秦彩霞是母女关系，又是法院强制执行的老赖，证词具备诸多不可信因素。”冉律师有些不耐烦，向法庭提交了宁檬被执行的判决书。
“你方提供的目击证人，严某和吴某以及汪某和死者属有案底的涉黑人员，对他们的证词我方同样有权提出异议。他们的证词又有多少可信度？”刘律师开始步步紧逼，也向法庭提交了关于严某和吴某以及汪某之前在派出所的案底材料。
看到双方都向法庭提交了份量相同的材料，似乎双方的证人都有些不可信。法庭上又响起了窃窃私语。
“即便如此，如果双方证人都被否定，那么被害人的当场死亡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凶器上的指纹也是无法推翻的事实依据。”看到证人被说成当下最敏感的涉黑人员，冉律师有些恼火。
“淡定，冉律师，我从来也没有想推翻证据，我只是想证明秦彩霞的正当防卫。”刘律师不紧不慢。
“如果欠债都可以不还钱，杀人都可以说正当防卫，那法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冉律师站起来怒声向刘律师质问道。
“捍卫真理，追求真相。”刘律师毫不退缩。
刘律师环顾法庭上下道：“正如大家所看到的，本案争议的焦点在于秦彩霞是否属于正当防卫，而量刑的关键点也在于是否属于正当防卫。一审判决认为不存在防卫的紧迫性。据此，判决秦彩霞故意伤害罪成立，判处无期徒刑。我认为正当防卫有5个构成要件：
1.起因条件：不法侵害现实存在。
2.时间条件：不法侵害正在进行。
3.主观条件：具有防卫意识。
4.对象条件：针对侵害人防卫。
5.限度条件：没有明显超过必要限度。
根据刑法规定，只有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才能进行无限防卫，即使造成不法侵害人死亡也不负刑事责任。”刘律师的话音刚落,冉律师便站起来质疑:“刘律师，你又如何向法庭证明自己口中的这五点条件必然存在？”
冉律师入坑已深。
“我向法庭申请，播放视频，这段视频将还原现场无人可证的十九分钟，它才是事实真相！”
书记员将刘律师提供的U盘插入电脑，法庭投影上便出现了叶梓录下的视频。说句实话，看到视频的时候，我一感谢智能手机的出现，它将手机、电脑、相机、录影机几大功能合而为一，为还原案发事实立下了汗马功劳。其次我要感谢叶梓，虽然那天在她的家门外我遭受了她的百般污辱，但是叶梓站在三楼居高临下拍摄的角度十分清晰，加上手机的高清摄像头，虽然听不清声音但还是为所有人还原了那十九分钟的故事。
屏幕上几个流氓把秦彩霞头按在狗屎上画面，秦彩霞一脸污渍地在流氓欺凌下挣扎，喊叫、哭诉。车里吴某不断从车窗里扔出宁檬的衣服，一件又一件。秦彩霞看着被扔出的衣服不断挣扎，被害人季某一脚踩在秦彩霞的肩膀，蹲下来说着什么。秦彩霞再次挣扎，车窗玻璃缓缓摇上，宁檬一只手拍打在玻璃上，拼命拍打玻璃求救。挣扎的秦彩霞在地上拾起掉落的剪刀，在空中挥舞，扎在了季某的身上，季某当场倒下。秦彩霞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拉开车门，却拉不动，用胳膊肘撞击玻璃后，露出了吴某恐怖狰狞却又有些滑稽的满是玻璃碎片的脸。
十几分钟的视频播放，让整个法庭鸦雀无声，只能听到秦彩霞和宁檬眼含热泪的啜泣。接着便是媒体闪光灯的接踵频闪。
旁听观众席上传出众人的不满：“必需追究做伪证的责任！”
“对。”“就是，必需追究。”“包括追查律师是否参与怂恿做伪证的责任。”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冉律师突然面部表情极其尴尬。
刘律师和刘教授在座位上简短交流后，再次走到法庭中央，环视四周：
“行凶是一种行为，没有明确定义，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在法律上也未明确定义。这就导致现实中正当防卫很难认定。凡是不法侵害人死亡，往往都被认定为防卫过当。
我一直认为，上诉人的行为没有超过必要限度。非法殴打、强制污辱、猥亵宁檬母女的四名施害者要对宁檬母女进行人身伤害，当然可以正当防卫。
要债方共纠集4人，到上诉人公司暴力催讨非法债务。在此过程中，其女宁檬被非法拘禁在车内，上诉人被辱骂、殴打、打耳光，当着上诉人的面强制猥亵上诉人子女，并使用暴力威胁。在这种情况下，明显是对上诉人进行人身伤害，且对方人多势众，我认为属于《刑法》规定的“行凶”或“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可以进行无限防卫。
本案是中国自建国以来，受民众关注度最高的一起关于防卫是否正当的案件，合议庭具体裁诀面临较大压力，案外因素往往考量过多。这就使得原本在法理上并不复杂的案件，由于顾及方方面面的案外因素，难以严格依法下判，甚至将本属正当防卫的案件认定为防卫过当，对本应认定为无过当防卫宣告无罪的案件作出有罪判决。在此我郑重向法庭申请驳回一审判决，对上诉人秦彩霞无罪释放。
媒体所有的闪光灯对准了刘律师，从那天起我才对这个生活中一向说话有些污的刘忙律师开始另眼相看。不得不说，他的精彩辩护折服了我。
合议庭几人相互议论之后，法官宣布休庭半个小时。我和丘枫和所有观看直播的上千万网民都一样希望秦彩霞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半个小时后，法官和合议庭再次回到了法庭。
“全体起立。”
法官向大家宣布了二审结果：
“本院认为，一、上诉人秦彩霞持刀捅刺季某等两人，其防卫行为造成一人死亡、一人重伤，属于制止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其行为具有防卫性质。
一审判决中死者季某等所提死亡赔偿金、被抚养人生活费等上诉请求于法无据，本院不予支持，对于季某未成年子女可依法救济。撤销市中级人民法院（2017）江14刑初43号刑事附带民事判决。
三、上诉人秦彩霞无罪释放。本判决为终审判决。”
听到电脑中传来法官声如洪钟般的宣读，我终于有一种释然的感觉。秦彩霞案件的成功是我和丘枫第一次目标相同，齐心协力联手打的一场胜仗。为此我高兴了好几天，还专门为刘律师在陆璐面前说尽了好话。
中国有句古话讲，塞翁失马，嫣知祸福。这场让我和丘枫再次拉近距离，齐心协力并肩作战的举国震惊诉讼案件，却为我和丘枫在未来埋下了灭顶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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