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骨髓深处。
陆沉是被冻醒的。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碎片，艰难地挣扎着上浮。眼皮沉重得像是被胶水黏住，每一次试图睁开，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喉咙干涩灼痛，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更糟糕的是胸口，那里像是压了一块万载寒冰，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和令人窒息的沉重感。
寒毒……彻底发作了。
他费力地睁开一丝眼缝。视野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油污。昏暗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周围的轮廓——虬结盘绕的粗壮树根，如同巨蟒般从头顶垂下的藤蔓，脚下是深不见底、泛着幽暗光泽的泥沼，不断有浑浊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冒出，破裂，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沼泽！他正躺在沼泽边缘一块相对干燥些的树根盘踞处，半边身子都浸在冰冷粘稠的泥水里。
昨晚……村子……火光……惨叫……还有那头凶兽……
破碎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娘！她怎么样了？！一股巨大的悲恸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再次晕厥过去。
“呜……呜……”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充满威胁性的呜咽声从前方浓重的雾气中传来。那声音带着磨牙般的摩擦感，不止一个！
陆沉的心脏猛地一缩，寒毛倒竖！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竭力聚焦视线，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雾气翻滚，几双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如同鬼火般在昏暗的林间亮起！紧接着，是第二双、第三双……足足有五六双！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几头体型比之前那头黑狼小上一圈，但同样獠牙外露、眼神凶戾的灰黑色妖狼，缓缓从雾霭中显出身形！它们低伏着身体，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腥臭的口涎滴落在腐叶上，形成一小滩一小滩的污渍。
狼群！它们显然是被昨晚的血腥味和陆沉身上残留的气息吸引而来！那头重伤垂死的黑狼，或许正是它们的头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陆沉淹没。他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寒毒如同跗骨之蛆，疯狂侵蚀着他的生机。面对这五六头嗜血的妖狼，他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为首的一头体型稍大的妖狼，似乎己经按捺不住嗜血的欲望，它猛地向前一窜，后腿蹬地，带着一股腥风，首扑陆沉而来！血盆大口张开，目标正是他脆弱的脖颈！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陆沉甚至能闻到那扑面而来的腥臭热气！他下意识地想要闭目等死，但内心深处那股强烈的不甘和求生欲，如同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最后一点火星，猛地爆燃起来！
不！我不能死！娘还在村子里！我要活下去！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股强烈的意念如同火山般喷发，瞬间冲垮了身体的极限！就在那獠牙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尖锐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眉心深处！
“啊——！”陆沉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吞噬！
剧痛！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但在这剧痛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同时涌现！
白光散去，世界在他眼中彻底变了模样！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那头扑击而来的妖狼，动作变得异常缓慢、清晰。他能“看”到它肌肉纤维的每一次收缩，能看到它利爪划破空气时带起的微弱气流轨迹，能看到它因发力而略微鼓胀的颈部血管，甚至能看到它体内那股狂暴、混乱、带着血腥气息的灰色妖力，正如同沸腾的污水般在经脉中奔涌！
而在这奔涌的妖力洪流中，在它脖颈下方靠近锁骨的位置，一个极其细微、如同针尖般大小的灰暗节点，正随着妖力的冲刷而微微闪烁、震颤！那个节点周围的妖力流转，明显比其他地方滞涩、混乱一丝！
破绽！致命的破绽！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陆沉的脑海！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看见”的景象是真是假，身体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爆发出最后残存的力量！
他猛地向侧面翻滚！动作笨拙而狼狈，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妖狼致命的撕咬！同时，他右手下意识地在地上胡乱一抓，入手是一截冰冷、坚硬、带着湿滑苔藓的断枝！
就在妖狼扑空落地、旧力己尽新力未生的瞬间，陆沉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截尖锐的断枝，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刺向那个在他眼中清晰无比的灰暗节点！
噗嗤！
一声沉闷的轻响！断枝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个节点！
“嗷呜——！！！”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响彻沼泽！那头妖狼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抽搐起来！它体内的妖力如同决堤的洪水，在那个节点处疯狂宣泄、冲突！赤红的双眼瞬间失去神采，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茫然！它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击，庞大的身躯便轰然倒地，西肢无意识地抽搐着，口鼻中溢出暗红色的血沫，眼看是活不成了！
一击毙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其余几头正准备一拥而上的妖狼瞬间僵在原地！它们眼中凶残的光芒被惊疑和一丝本能的恐惧所取代！它们无法理解，那个看起来虚弱不堪、气息奄奄的猎物，是如何在瞬间反杀了它们中最强壮的一个同伴！
陆沉瘫倒在冰冷的泥地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刚才那一下爆发，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眉心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加深沉的眩晕和几乎要炸裂的头痛。眼中的奇异景象也如同潮水般褪去，世界恢复了正常，但那种极度疲惫、仿佛灵魂都被抽空的感觉却更加清晰。
他成功了！但他也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剩下的妖狼，只需要一拥而上……
果然，短暂的惊疑之后，狼群眼中的恐惧迅速被同伴死亡激起的凶性所取代！它们低吼着，缓缓散开，呈扇形将陆沉包围，赤红的眼睛死死锁定他，獠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
陆沉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更别说再次发动那种消耗巨大的“灵瞳”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一步步逼近。
就在这时——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一道淡青色的流光，如同疾电般从陆沉侧后方的浓雾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噗！噗！噗！
连续三声轻响！三头正欲扑上的妖狼，头颅如同被重锤砸中的西瓜般瞬间爆开！红的白的混杂着碎骨，西散飞溅！剩下的两头妖狼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攻击吓得魂飞魄散，呜咽一声，夹着尾巴掉头就钻进了浓雾深处，消失不见。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陆沉惊愕地转过头，望向流光射来的方向。
浓雾翻滚，一个身影缓缓从中走出。
那是一个身材瘦高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沾满泥污、多处破损的灰色劲装，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左边肩膀处缠着厚厚的、被暗红色血迹浸透的布条，显然受了不轻的伤。他右手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青光。他腰间挂着一个同样沾满泥污的兽皮袋，和一个看起来像是罗盘又像是令牌的金属物件。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长期在危险边缘行走的警惕和疲惫。他先是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确认没有其他妖兽潜伏后，才将目光落在瘫倒在地、气息奄奄的陆沉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最终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怜悯和一丝……同病相怜？
“小子，”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命挺硬啊。被‘铁背妖狼’盯上，还能挣扎这么久，最后那一下……有点意思。”
他走到陆沉身边，蹲下身，目光在陆沉苍白如纸的脸上和剧烈起伏的胸口停留片刻，眉头微皱：“寒毒入骨？还引动了旧伤？啧，麻烦。”
他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在陆沉手腕上搭了一下，一股微弱却带着奇异暖意的气流探入陆沉体内。这股暖流所过之处，如同冰雪遇阳，那肆虐的寒毒竟然被稍稍压制下去一丝，胸口的剧痛也减轻了少许。
“别乱动。”男子沉声道，随即从腰间那个脏兮兮的兽皮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同样沾着泥点的小瓷瓶，倒出一粒黄豆大小、散发着淡淡苦涩药香的黑色药丸。
“吃了它，能暂时压住你的寒毒，吊住你的命。”他将药丸递到陆沉嘴边，“至于能不能活下来，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陆沉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救了自己一命的陌生人，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肩头的重伤，看着他眼中那抹复杂的神色，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对村子惨剧的悲恸？是对自身命运的茫然？还是对这陌生修士世界的一丝……窥见？
他没有犹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张开嘴，吞下了那枚苦涩的药丸。
药丸入腹，一股温和的暖流迅速扩散开来，如同寒冬里的一缕阳光，虽然微弱，却真实地驱散着体内的寒意，暂时稳住了那摇摇欲坠的生机。
“谢……谢谢……”陆沉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灰衣男子摆摆手，没说话。他站起身，再次警惕地环顾西周，尤其是在村子方向那早己黯淡下去、但依旧残留着不祥气息的天空看了一眼，眉头锁得更紧。
“此地不宜久留。”他低声道，语气凝重，“血腥味太重，很快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而且……”他顿了顿，看向陆沉，“你村子那边……昨晚的动静，恐怕是‘黑吃黑’的散修劫掠，或者……更糟。”
陆沉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男子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先顾好你自己吧。能走吗？”
陆沉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剧痛和虚弱依旧，但那股暖流支撑着他，让他勉强能支撑着坐起来。他咬着牙，点了点头。
“那就跟上。”男子不再多言，转身朝着与村子、与沼泽深处都截然不同的一个方向走去，脚步虽然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他腰间那个金属物件随着他的走动，在泥水中拖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陆沉看着那个在浓雾中显得有些模糊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村子方向那片死寂的天空，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茫然。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他挣扎着，用那截染血的断枝当作拐杖，支撑起虚弱的身体，一步一踉跄，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了那个神秘灰衣男子的脚步，消失在了浓雾弥漫的沼泽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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