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居的后院，新鲜的、带着泥土清香的药草，与那些己经干枯发霉、散发陈腐气息的药材堆叠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并不好闻的气息。墙角堆积着成捆的、需要晾晒的草茎，地面湿漉漉的，混杂着泥土和药渣的污水在低洼处汇聚成浑浊的小水坑。
陆沉穿着一身明显过于宽大、浆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粗布短褂，蹲在一堆刚从坊市外运来、还带着露水和泥土的草药前。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但比起几天前刚从沼泽爬出来的奄奄一息，总算有了几分活气儿。张山留下了那半块灵石，加上他帮陆沉在百草居老掌柜面前说了几句好话，才勉强让这个“伪劣双灵根、筑基无望”的病弱少年，得到了这份管吃管住、月例半块下品灵石的杂役活计。
“喂！新来的！发什么呆！”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陆沉回过神，只见一个同样穿着杂役短褂、身材干瘦、颧骨高耸的青年正叉腰站在旁边，眼神不善地盯着他。这是药铺的另一个杂役，名叫李二，据说在百草居多做了几年，自诩为“老人”，对新来的陆沉颐指气使。
“这堆‘止血藤’，今天必须全部清理干净！根须上的泥要抖掉，枯叶烂叶要摘干净，有虫眼的、发霉的统统挑出来扔掉！然后按品相好坏分开，上品、中品、下品，分别放在那边的竹匾里晾着！”李二指着旁边堆积如小山的、带着倒刺的暗红色藤蔓，语速飞快地命令道，“还有那边那堆‘清心草’，根部的老皮要刮掉，叶子上的水珠要擦干，不能有半点马虎！掌柜的下午就要用！手脚麻利点！别跟个病秧子似的磨磨蹭蹭！”
李二说完，鄙夷地瞥了一眼脸色苍白虚弱的陆沉，哼了一声，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留下陆沉面对那堆积如山的草药。
陆沉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涌的闷痛和一阵阵袭来的虚弱感。他拿起一把有些钝的小药锄，开始处理那堆止血藤。动作笨拙而缓慢。他从未接触过这些，只能凭着感觉，小心翼翼地抖掉根须上的泥土，分辨着哪些叶子是枯黄的，哪些藤蔓上有可疑的黑斑。
然而，止血藤的倒刺异常锋利，稍不留神就在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手背上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渗出点点血珠。清心草的根部老皮坚韧异常，他用力刮了几下，非但没刮干净，反而因为用力过猛牵动了胸口的暗伤，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眼前发黑，差点栽倒。
效率低得令人发指。一个时辰过去，他面前清理好的止血藤还不到一小堆，而李二己经手脚麻利地处理完了另一堆药材，正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笑。
“啧，真是废物。”李二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陆沉听见，“掌柜的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铺子里招。就这手脚，半块灵石都嫌多！”
陆沉咬着下唇，没有吭声。他知道李二说的是事实。他这样的速度，别说完成今天的任务，连保住这份活计都难。汗水混着灰尘，从他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他的心头。难道自己连做个杂役，都如此艰难吗？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尖锐的刺痛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的眉心！
“呃！”陆沉闷哼一声，手中的药锄差点脱手。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但紧随而来的，是眼前世界的骤然变化！
在他眼中，手中那根沾满泥土、带着倒刺的止血藤，仿佛被剥去了粗糙的表皮。他清晰地“看”到藤蔓内部细微的脉络，看到其中流淌的、极其微弱、带着一丝清凉气息的淡红色汁液——那是止血藤的药性精华所在！他甚至能“看”到藤蔓表面那些倒刺根部，有一圈极其细微的、颜色略深的环状纹路，那是倒刺最脆弱、最容易折断的部位！
同时，他也能“看”到藤蔓上那些被泥土掩盖的、极其细微的黑色斑点，内部己经滋生了腐败的菌丝，正在缓慢侵蚀着藤蔓的药性精华！而那些看似只是枯黄的叶片，在靠近叶脉根部的位置，药性精华早己流失殆尽，只剩下空洞的纤维！
这……这是……
陆沉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尝试着将目光移向旁边一株待处理的清心草。
清心草翠绿的叶片在他眼中，脉络清晰得如同掌纹！他能“看”到叶片内部充盈的、带着清新气息的淡绿色药性精华，在脉络中缓缓流淌。而在根部，那层需要刮掉的老皮，其与内部新鲜根茎的连接处，有一条极其细微、颜色略浅的分界线！沿着这条线刮，可以最省力、最完整地剥离老皮，且不损伤内部蕴含精华的根肉！
原来……是这样！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眉心的余痛和身体的疲惫！他明白了！这双眼睛所具有的特殊的能力，不仅能看破战斗中的破绽，更能洞察这些草木药性的细微之处！
他不再犹豫，强忍着使用灵瞳带来的那种精神上的巨大消耗和阵阵眩晕感，再次拿起那根止血藤。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笨拙！他精准地避开倒刺根部那圈脆弱的环状纹路，手指轻轻一掰，倒刺应声而落！他小心地抖落泥土，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瞬间锁定藤蔓上一处极其细微、被泥土掩盖的黑斑，药锄尖轻轻一挑，便将那处带着腐败菌丝的皮肉剔除，露出下方完好的藤身！
处理速度瞬间提升了数倍！而且被他处理过的止血藤，品相完好，几乎没有损耗！
接着是清心草。他拿起一株，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长生烬凡人踏天录 目光扫过根部，那条细微的分界线清晰可见。他用小刀沿着分界线轻轻一划，手腕微转，坚韧的老皮如同脱壳般被完整剥离，露出里面洁白如玉、蕴含着浓郁清新气息的根肉，完美无瑕！
他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洞察”之中，忘记了身体的虚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堆积如山的草药在他手中，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分门别类地清理、挑选出来。上品的止血藤根须完整、色泽、药性精华充盈；中品的略有瑕疵但主体完好；下品的则被挑出虫眼和霉斑部分。清心草更是根根如玉，叶片翠绿。
当李二再次晃悠过来，准备继续嘲讽时，看到陆沉面前那己经分拣好、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三大筐止血藤和两大筐清心草时，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见了鬼一般！
“这……这怎么可能？！”李二失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他冲上前，抓起一根陆沉处理好的上品止血藤，翻来覆去地看，又抓起一根清心草，看着那完美剥离的根部，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速度！这品相！就算是他这个做了几年的老手，也绝对做不到如此完美！尤其是那些清心草，根部处理得干净利落，几乎没有丝毫浪费！这新来的病秧子，刚才还笨手笨脚，怎么突然就像换了个人？！
就在这时，百草居的老掌柜，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面容清癯、眼神却颇为精明的老者，背着手踱步到了后院。他本是例行巡视，看到李二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和陆沉面前码放整齐、品相极佳的药材时，浑浊的老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嗯？”老掌柜走到近前，拿起一根陆沉处理的上品止血藤仔细端详，又拿起一根清心草，看着那如同艺术品般被剥离的根部，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满意之色。
“不错，不错。”老掌柜连连点头，看向陆沉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和好奇，“小子，手脚挺利索啊。这清心草根刮得尤其好，一点没伤到根肉，药性保存完整。以前学过？”
陆沉心中一紧，连忙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疲惫和慌乱，低声道：“回掌柜，没……没学过。只是……只是以前在村里，常帮娘亲采些草药，看得多了，手熟了些。”他不敢透露灵瞳的秘密。
“哦？”老掌柜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显然不太相信这套说辞，但也没深究。他指着那堆品相极佳的药材，对李二吩咐道：“李二，把这些上品止血藤和清心草，搬到前厅药柜第三格和第五格去。小心点，别碰坏了。”
“是……是，掌柜。”李二如梦初醒，连忙应道，看向陆沉的眼神更加复杂，有震惊，有嫉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不敢怠慢，连忙招呼另一个伙计一起搬药材。
老掌柜又看向陆沉，从袖中摸出半块比之前张山给的稍大些、光泽也稍好的下品灵石，递了过去：“活儿干得不错，这半块灵石，算是赏你的。以后好好干，百草居不会亏待勤快人。”
半块灵石！陆沉心中一震！这是他踏入这修仙界以来，第一次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的报酬！虽然微薄，却意义非凡！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双手接过那半块带着温润触感的灵石，恭敬道：“谢掌柜赏赐！”
老掌柜点点头，没再多说，背着手踱步离开了后院。
陆沉紧紧握着那半块灵石，感受着其中微弱却真实的灵气波动，心中百感交集。伪劣灵根，筑基无望……那又如何？至少，他有了这双眼睛！至少，他在这残酷的修仙界底层，找到了第一块立足的基石！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百草居后院堆积如山的各种药材，扫过那些散发着或浓或淡、或纯净或驳杂气息的药草。在他的“观微灵瞳”下，这些看似普通的草木，仿佛都蕴含着独特的秘密和微弱的光芒。
忽然，他的目光被墙角一堆不起眼的、混杂在枯枝败叶中的暗褐色、干瘪如同树根般的药材吸引住了。那堆药材混杂在待处理的垃圾里，散发着淡淡的土腥味和霉味，毫不起眼。
但就在陆沉的目光扫过其中一小块不起眼的碎片时，他眉心微微一跳！在那干瘪丑陋的表皮之下，他“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凝练的乳白色灵光！那灵光虽然微弱，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与他看到的其他药材的驳杂光芒截然不同！
那是什么？
陆沉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走近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眉心的刺痛再次隐隐发作。他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灵瞳的消耗太大了，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长时间维持。
他记住了那个位置，记住了那堆不起眼的“垃圾”里，似乎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现在，他需要休息，需要恢复。
他默默地将那半块灵石贴身收好，感受着那份微弱的暖意，然后重新拿起药锄，开始处理下一批药材。动作依旧有些缓慢，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希望。
活下去，变得更强。第一步，就从认识这百草居的每一株药草开始。而墙角那堆“垃圾”里的秘密，他迟早要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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