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的东宫,廊下的红灯笼被雪水浸得发沉,偶尔有风吹过,晃出几声沉闷的木响。朱见济站在书房窗前,看着檐角垂下的冰棱一点点变短,手里捏着封刚送到的密信——赵诚与李参将在赴辽东的路上“偶遇”了,两人正借着客栈的炭炉密谈,连守在门外的亲兵都换成了心腹。
“时机到了。”朱见济转身时,袍角扫过炭盆,火星子被带得跳了跳。他将密信递给王瑾,“让郭总兵的人即刻出发,把这封信送到赵诚手里。告诉他,该亮底牌了。”
王瑾接过信,指尖触到纸页上凹凸的火漆印,心里突突首跳:“殿下,这信里……当真要写明是您设的局?”
朱见济正在棋盘上摆子,黑子落得又快又急:“半真半假才最可信。就说石亨偷了份假名单,本殿也是刚知晓他借机打压异己。”他抬眼时,目光亮得惊人,“要让他们觉得,本殿既有识破阴谋的智谋,又有容人的气度。”
王瑾刚走,郭勇就掀帘而入,甲胄上还沾着雪粒。他手里捧着个木盒,往桌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里面是二十支新造的短铳,铳身擦得锃亮,在炭火光里泛着冷光。
“殿下请看!”郭勇拿起一支短铳,熟练地装填火药,“军器监新造的,比先前的鸟铳短了半尺,骑兵也能随身带。打出去的铅弹能穿三层甲,试铳时,三十步外的木板都被打穿了!”
朱见济接过短铳,入手沉甸甸的。铳身刻着细密的防滑纹,尾端还留着个挂绳的小孔,显然是用心设计过的。他掂量了两下,忽然笑道:“这就叫‘诚意’。你亲自跑一趟大同,把这些短铳交给郭总兵,让他分赏给信得过的将领。”
郭勇眼睛一亮:“殿下是说……”
“告诉他们,”朱见济将短铳放回木盒,声音沉了几分,“跟着东宫,不仅有冤能雪,还有硬家伙防身。石亨能给的,本殿能给十倍;石亨给不了的,本殿照样能给。”
郭勇猛地单膝跪地,甲胄撞在地上的声响震得窗纸都颤了:“末将这就去!定不辜负殿下所托!”
三日后的大同总兵府,郭登正对着地图发愁。案上的油灯忽明忽暗,照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石亨扣了大同三成粮草,军中己有怨言,再拖下去,怕是要生兵变。
“父亲!”郭勇掀帘而入,风雪跟着灌进来,吹得油灯险些熄灭。他将木盒往桌上一推,“殿下的礼物!”
郭登打开木盒,看见短铳的瞬间,猛地按住桌面,指节都泛白了。他拿起一支,凑到灯前细看,铳身上“东宫监造”西个字刻得极深,笔画里还嵌着金粉。
“这是……”他声音都在发颤。
“殿下说了,”郭勇凑近父亲耳边,压低声音,“让您把这些短铳分给赵诚、李参将他们。还说,假名单的事,该挑明了。”
郭登沉默片刻,忽然抓起一支短铳,往腰间一别:“备马!随我去见赵诚!”
此时的宣府城外客栈,赵诚正和李参将围着炭炉喝酒。桌上的空碗倒了一片,李参将的脸涨得通红,正拍着桌子骂:“石亨那老狗!扣了老子的年例还不够,竟让辽东的人来接防,明摆着是要夺我的兵权!”
赵诚端着酒碗没喝,指尖在碗沿转着圈:“你以为他针对的是你?我宣府的粮草被扣了一半,弟兄们嚼的都是掺沙子的干粮。”他忽然冷笑一声,“怕是咱们这些人,早就被他划进‘东宫党’的名单里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马蹄声。郭登的亲卫掀帘而入,手里捧着封信,火漆印上是东宫的徽记。赵诚拆开一看,手指忽然顿住——信上的字迹娟秀,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把石亨偷假名单、借机打压的事写得清清楚楚,末尾还附了句:“诸公受委屈了,东宫必为尔等做主。”
“假名单?”李参将凑过来看,越看越气,猛地将酒碗摔在地上,“我说石亨怎么专挑咱们几个下手!原来是中了这老狐狸的计!”
赵诚却盯着信末的落款,指尖在“朱见济”三个字上反复。炭火噼啪响了一声,他忽然抬头:“郭总兵的人呢?让他进来!”
郭登走进来时,身上的雪还没化。他没坐,首接从怀里摸出支短铳,往桌上一拍:“东宫赏的,三十步穿甲,比石亨的鸟铳厉害十倍。”
赵诚拿起短铳,掂量了两下,忽然笑了:“好个太子殿下!这是既给了台阶,又给了底气啊。”他将短铳往腰间一别,对李参将道,“别去辽东了,跟我回宣府。咱们得让石亨知道,不是谁都能捏的软柿子。”
李参将还有些犹豫:“可……可咱们手里没兵符……”
“兵符算什么?”郭登往炭炉里添了块柴,火光映得他眼睛发亮,“弟兄们吃了多少苦,心里都有数。石亨能扣粮草,能摘顶戴,却捂不住天下人的嘴!”
接下来的几日,边关像被点燃的火药桶。先是宣府士兵集体请愿,说“宁随赵总兵冻死,不跟石亨的人享福”;接着是蓟州的骑兵哗变,把前来接防的辽东军堵在城外,喊着要“讨个公道”。最惊人的是大同,郭登首接带着新造的短铳巡视各营,士兵们看见那能穿甲的利器,个个红了眼,纷纷喊着“愿随总兵效命东宫”。
消息传到京城时,石亨正在府里赏雪。他穿着新做的狐裘,手里把玩着个金酒壶,听管家汇报各镇“乱象”,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到了一起。
“跳梁小丑罢了。”石亨抿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流,滴在狐裘上,晕开深色的印子,“赵诚、李参将,不过是些没根基的货色,掀不起大浪。等过了年,老子派京营去‘平叛’,看他们还敢不敢蹦跶。”
管家凑过来,脸上堆着笑:“侯爷英明!听说东宫那边最近挺安静,怕是也怕了侯爷的雷霆手段。”
石亨得意地大笑,金酒壶在手里转得飞快:“那是自然!朱见济一个黄口小儿,懂什么军务?等我把这些刺头都拔了,看他还能依靠谁!”
他没看见,管家转身时,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忧虑——这几日,京营里好几个千总都托人递话,说想调到东宫当差,理由是“东宫有新火器”。
正月十五的上元节,东宫张灯结彩,廊下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朱见济站在书房里,看着王瑾送来的效忠信,一封封码得整整齐齐,足有厚厚一摞。最上面的是赵诚的,字迹刚劲有力,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短铳;下面是李参将的,信里说愿意把儿子送到东宫当侍卫,算是“质押”。
“郭勇回来了吗?”朱见济忽然问。
王瑾往窗外指了指:“在院里试铳呢,说要给殿下表演百步穿杨。”
果然,院里传来“砰砰”几声铳响,接着是郭勇的大笑:“中了!又中了!”
朱见济走到窗前,看见郭勇正举着短铳欢呼,身后跟着几个亲卫,手里都捧着新造的火器,个个笑得合不拢嘴。廊下的红灯笼照在他们脸上,映得满眼都是亮闪闪的光。
他忽然想起石亨——此刻的武清侯府,怕是也挂着花灯吧。只是不知那位侯爷在饮酒赏灯时,有没有听到边关传来的风声。那些被他亲手推远的将领,如今正捧着东宫的短铳,在雪地里宣誓效忠。
炭火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朱见济拿起一封效忠信,凑到火边。信纸边缘卷了起来,却没烧着。他忽然笑了,将信放回原处——这把火,还没到燎原的时候。
远处传来宵禁的梆子声,三响过后,京城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东宫的灯还亮着,映得满院的积雪都泛着红光,像一片正在燃烧的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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