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七的夜，比往夜更沉些。
朱见济刚把漕运章程改到第三遍，小禄子就掀着棉帘进来，棉絮子沾了满肩。“殿下，乾清宫的人来了，说皇上在御书房等着呢。”小禄子声音压得低，指尖在袖摆里绞成一团，“还说……让您一个人去。”
烛火“噼啪”跳了下，朱见济搁下笔，砚台里的墨汁晃出细圈。他看了眼案上凉透的莲子羹——傍晚御膳房送来的，这会儿羹上结了层薄皮。“知道了。”他起身时，椅腿在青砖地上蹭出刺耳的响，“把那件灰鼠皮的披风拿来。”
小禄子应着，转身时脚脖子崴了下，踉跄着扶住门框。“殿下，”他忽然回头，灯笼的光在他脸上晃，“皇上……不会动气吧？”
朱见济没答，伸手接过披风。领口的绒毛蹭过下巴，带着点暖烘烘的膻气。他记得这披风是去年生辰，父皇让人做的，皮子裁得格外匀，连针脚都藏在里子上。
往乾清宫去的路，宫灯稀得像星星。引路的小太监提着盏羊角灯，光打在金砖上，映出两人细长的影子。风卷着雪沫子扑过来，朱见济把披风裹紧些，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的长廊里撞来撞去。
“皇上今儿个晚饭没吃多少。”小太监忽然搭话，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灯芯，“就喝了两口参汤，盯着窗外的梅树看了好半天。”
朱见济“嗯”了声，眼角瞥见墙根堆着的雪，被夜风吹得起了棱。他想起幼时跟着父皇堆雪人，父皇总爱把胡萝卜鼻子插歪，还说“这样才像老七小时候”——那时父皇还不是皇上，他也不是太子，雪落在发间，暖得能化出水来。
御书房的门虚掩着，里头漏出点昏黄的光。朱见济刚要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翻纸的声，沙沙的。他顿了顿，抬手叩门时，指节在红漆门板上停了停。
“进来。”朱祁钰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裹着点烟火气。
朱见济推门进去，暖炉的热气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檀香。朱祁钰坐在案后，手里捏着本《资治通鉴》，封皮磨得发亮。烛台边堆着几个蜜饯碟子，有个碟子里只剩颗话梅，核被啃得干干净净。
“儿臣参见父皇。”朱见济刚要跪下，就被朱祁钰摆手拦住。
“不用多礼。”朱祁钰把书合上，书脊在案上磕了磕，“过来，让朕看看。”
朱见济往前走了两步，靴底碾过地上的炭渣，咯吱响。他看见父皇鬓角的白头发，比上月又多了些。御案上摆着碗莲子羹，跟东宫的那碗一模一样，只是这碗还冒着热气，羹面上浮着颗殷红的枸杞。
“漕运的章程，你改得怎么样了？”朱祁钰端起茶盏，盖子在碗沿上刮出轻响。
“回父皇，己改得差不多了，只济宁州的关卡税银核算，还得再核对一遍。”朱见济盯着案上的烛火，火苗在他眼里跳，“儿臣打算明日让沈炼去趟户部，把永乐年间的旧账调出来比对。”
朱祁钰没接话，忽然笑了声，笑声在屋里打了个转。“你倒想得周详。”他伸手，指腹在案上的《君臣论》拓本上划，“这文章发表后，徐有贞在朝上摔了三次笔，你知道吗？”
朱见济垂眸：“儿臣听说了。”
“听说？”朱祁钰把茶盏往案上一墩，茶水溅出来，在明黄的奏章上洇出小团深色，“你怕是早就算准了他会跳脚吧？伪造百姓状子，让顺天府的人去茶馆传话，再用这篇文章堵天下人的嘴……济儿，你这手棋，下得比谁都狠。”
朱见济的指尖在袖摆里蜷起来，掐着里头的衬布。布是松江织的，细得像蝉翼，被他掐出几道皱。“父皇，儿臣并非……”
“并非什么？”朱祁钰打断他，声音陡然提了半分，“并非故意算计？还是并非想借着漕运揽权？”他忽然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暖炉，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医武双绝：我，朱见济，逆转大明》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火星子惊得往上蹿了蹿，“你老实告诉朕，你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最后几个字，掷在地上，脆生生的。
朱见济猛地抬头，正对上父皇的眼睛。那里面盛着灯影，盛着皱纹，还盛着点他看不懂的东西，黑沉沉的。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父皇在御花园教他射箭，箭靶歪了，父皇也是这样盯着他，问“你是不是故意射偏的”。
“儿臣想让漕运的粮，能多运到灾民手里。”朱见济的声音很稳，“想让于大人这样的忠臣，不用再背结党的污名。想让……”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想让父皇肩上的担子，能轻些。”
朱祁钰盯着他，半晌没说话。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烛火往一边倒，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墙上撞来撞去。御书房里静得很，能听见炭在炉子里噼啪作响，能听见远处更夫敲了三响，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擂鼓似的。
“你当朕老了，糊涂了？”朱祁钰忽然转身，从书架最上层抽出个木盒子。盒子是紫檀的，边角被得发亮。他打开时，锁扣“咔哒”响了声，里面露出卷画，黄得像秋叶。
“这是你五岁时画的。”朱祁钰把画铺开，纸脆得很，“画的是咱们在玉泉山看雪，你把朕的胡子画成了山羊，还说要给朕摘最大的冰棱子。”他指尖在画上划，划过那个歪歪扭扭的小人，“那时候你眼里，可没什么漕运，什么忠臣，只有雪人和冰糖葫芦。”
朱见济的眼眶忽然热起来，像被暖炉烤着。他想起那回自己摔在雪地里，父皇把他揣进怀里，龙袍上的金线硌着脸蛋，痒得很。“父皇，”他声音有点哑，“儿臣……”
“朕知道你委屈。”朱祁钰忽然叹口气，那口气像从很深的地方冒出来，“孙太后处处给你使绊子，徐有贞那帮人盯着你的位子，连南宫那位，都没歇着。你不狠点，怎么站得住脚？”他伸手，指尖落在朱见济的肩上，带着点糙糙的暖意，“可济儿，这朝堂是锅沸水，你要是太急着翻腾，当心被烫着。”
朱见济的肩膀绷得紧紧的，忽然松下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被风吹的：“儿臣明白。”
“你不明白。”朱祁钰捏了捏他的肩，力道不轻不重，“你以为朕今晚叫你来，是要问你对错？”他指了指案上的莲子羹，“那是你母后生前最爱喝的，她总说，莲子心虽苦，熬透了却有回甘。”
朱见济忽然说不出话。他看着父皇鬓角的白发，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莲子羹，看着墙上两个交叠的影子，忽然觉得鼻子酸得厉害。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像没咽下去的莲子，涩涩的，却带着点甜。
“明日早朝，朕会下旨，让你总理漕运事务。”朱祁钰转身坐回案后，重新拿起那本《资治通鉴》，“户部、工部都归你调遣，遇着难处，首接来找朕。”他翻了页书，声音轻下来，“只是记住，再急的事，也得给别人留条路。”
朱见济深深作揖，额头快碰到地面时，看见父皇的靴子尖，绣着的金龙尾巴，被炭火熏得有点发黑。“儿臣遵旨。”
“去吧。”朱祁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混着翻书声，“让小禄子进来，把那碗羹端回去，凉了就不好吃了。”
朱见济退出去时，门轴“吱呀”响了声。廊下的风还在吹，雪沫子打在脸上，却不觉得冷了。小禄子蹲在台阶下，抱着膝盖。看见他出来，噌地站起来，膝盖在石阶上磕出闷响。
“殿下，怎么样？”小禄子的眼睛亮得像星子，鼻尖冻得通红。
朱见济没说话，只是把披风解下来，披在他肩上。绒毛蹭着小禄子的耳朵，他缩了缩脖子，忽然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就知道，殿下肯定能行！”
(http://www.220book.com/book/61K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