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的黄昏,余晖把紫禁城的琉璃瓦染得透亮,风裹着些微凉意,吹得东宫最高处的檐角铜铃轻响。朱见济站在石阶上,手里握着那架磨得发亮的望远镜,指腹反复着镜筒外层的铜片——这是格物院上个月送来的改进款,比初版看得更远些。小禄子捧着件素色披风站在身后,郭勇则立在另一侧,甲胄上的铜钉在夕阳下闪着光。
“殿下,风里带着潮气,披件衣裳吧?”小禄子往前凑了凑,声音放得轻。
朱见济没回头,只抬手摆了摆,转身走向宫殿旁一处设有巨型沙盘的偏殿。这沙盘是工部为展现大明疆域与海防形势特制的,海域部分用蓝色琉璃片拼接,在余晖下泛着光。他站定在沙盘前,调整望远镜焦距,将镜筒对准代表东南沿海的区域,镜片里的蓝色琉璃与真实视野重叠,清晰映出沙盘上标注的港口与航线。
“郭勇,你在京营见过的最大的船,能载多少人?”朱见济放下望远镜,目光仍锁在沙盘的海域上。
郭勇往前半步,瓮声回道:“回殿下,京营漕船最多载五十人,还得减半装粮。去年去江南押运新铁,见那边的商船大些,也撑死载百来号人。”
朱见济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望远镜筒:“不够,差得远。”他忽然想起前几日翻看的旧档,成祖爷当年派郑和下西洋的宝船图纸虽己残缺,却能看出船身比现在的漕船宽三倍不止。“得造能扛住台风的船,能装下千人、存够三个月粮草的船——不然,跨不过那片海。”
小禄子在旁听得糊涂,却没敢多问,只把披风又往身前拢了拢。
宫道那头,于谦与沈炼正并肩走着。青石板路上落了层薄灰,被两人的靴子踩出细碎的声响。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路边的草丛上。
“沈大人,太子今日递来的市舶司改革方案,你仔细看了?”于谦忽然开口,手不自觉地攥了攥袖角——那方案他翻了三遍,纸边都被指尖磨得起毛。
沈炼点头,摸了摸颌下的短须:“看了。把旧市舶司的‘抽分’规矩改了,允许民间商船按比例缴税出海,还提了要在福建、广东设新口岸——这步子迈得不小。”
“可不是迈得大?”于谦脚步顿了顿,抬头望了眼东宫方向,“新元永熙,本就该行新政。先前格物院的新舆图把海路标得清楚,通州粮船走新航线己减了西成损耗,若市舶司能打通海外商道,正好呼应永熙‘岁岁繁盛’的意头。”
沈炼笑了笑,声音里带了些振奋:“更要紧的是,郭登昨日跟我提,边军要批量造燧发枪,铜料缺口大。若海路能通,从南洋采买铜砂,比从云南运过来省一半功夫——这改革,连军、民、商都能顾到。”
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暮鼓的声音,咚的一声,震得空气都颤了颤。于谦望着天边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忽然道:“就是那些老臣,怕是要拦。”
“拦也得推。”沈炼语气沉了沉,“太子连改元的决心都有,咱们做臣子的,总不能拖后腿。”
东宫偏殿内,朱见济又举起了望远镜。这次,他没再看沙盘,而是看向墙上悬挂的大幅海防图,图上密密麻麻标着航线与港口,连暗礁的位置都用墨点标注得分明。
“小禄子。”朱见济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
“奴才在。”小禄子连忙应道。
“你去趟格物院,告诉李泰。”朱见济放下望远镜,转过身时,夕阳正好落在他眼底,映得眸子里亮堂。“宫里的那些事,暂且不用他操心了。我要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造船上——越大越好,越快越好。”
他顿了顿,抬手拍了拍小禄子的肩,指尖还带着望远镜的凉意:“让他记着,我们的敌人,己经不再是宫里的那些人了。大明的未来,在海上。”
小禄子心里一震,连忙躬身:“奴才这就去!”说罢,捧着披风快步下了石阶,靴子踩在石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远。
郭勇在旁听得真切,忽然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在黄昏里格外清晰:“殿下若要开拓海路,臣愿带将士守在新口岸,护商船、防海盗!”
朱见济弯腰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臂甲:“少不了你的事。但眼下,先等李泰把船造出来。”
暮鼓的第二声响了,这次更沉,像是从遥远的海边传过来的。朱见济望向东南方,脑海中浮现出沙盘与海防图上的海域,心中满是壮志。
他忽然想起上一章改元时,父皇在奉天殿说的那句“永享太平,岁岁繁盛”。那时他只觉得振奋,此刻想着那片海,才真正明白——太平,不是守着这方宫墙;繁盛,也不是困着这千里土地。
宫道上,于谦与沈炼还在往前走。两人没再说话,只脚步比刚才快了些。夕阳最后一点光落在他们肩上,给两人的身影添了层暖色。
朱见济站在东宫偏殿,手中紧握着望远镜,目光坚定。风还在吹,铜铃还在响,可他心里清楚,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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