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窗外飘来的淡淡青草香。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白色的病床和被单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林晚心头的阴霾和焦急。
校医给陆星沉做了初步检查，量了体温。
“39度8！烧这么高怎么才送来？”校医皱着眉头，语气带着责备，一边熟练地配着退烧针剂，“劳累过度，还有点营养不良，抵抗力太差了。先打一针退烧，需要观察一下，如果温度降不下来或者出现其他症状，得赶紧送医院。”
林晚站在床边，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的所有感官都聚焦在床上那个闭着眼睛、脸色潮红、呼吸急促的少年身上。
39度8……他到底硬撑了多久？是不是从上次淋雨后就一首没好利索，再加上连日来的高强度学习和打工，以及……以及和她冷战带来的情绪低落，才彻底击垮了他？
自责和心疼像海啸一样席卷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同学，帮我扶一下他，侧过身，需要打针。”校医的声音让林晚猛地回神。
“哦，好，好的！”她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却又极其小心地扶住陆星沉滚烫的肩膀。她的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弄疼了他。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昏睡中的陆星沉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的闷哼。
这声闷哼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林晚的心脏。她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赶紧咬住嘴唇忍住。
打完针，校医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先去忙别的了。安静的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林晚拖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陆星沉脸上。他睡着的时候，褪去了平日所有的冷漠和戒备，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因为高烧，嘴唇干裂起皮，脆弱得像个一碰即碎的水晶娃娃。
和前世的他，那个为她浴血搏命、毅然赴死的他，截然不同，却又在这一刻奇异地重叠。无论是强大的他，还是脆弱的他，都让她心痛到无以复加。
她拧了一条干净的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他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似乎让他舒服了一些，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
林晚就这样一遍遍地换着毛巾，不厌其烦地为他进行物理降温。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眼神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心疼。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阳光慢慢移动着角度，变得愈发柔和。
期间，陆星沉似乎陷入了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境，身体偶尔会不安地挣动，嘴唇翕动，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呓语。
“……走开……”
“……别管我……”
“……不值……”
断断续续的字眼，破碎却沉重，像石头一样砸在林晚的心上。他连在梦里，都在拒绝别人的靠近，都在否定自己吗？
她的心酸涩得厉害，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露在被子外面、正在打点滴的那只手。他的手很大，指节分明，却因为消瘦而显得有些嶙峋，手背因为输液而一片冰凉。
林晚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他的冰冷，试图驱散那份寒意，也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慰。
“陆星沉……”她低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哽咽，“没事了，会好起来的……我在这里陪着你……”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呼唤和掌心温度起了作用，陆星沉渐渐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因为退烧针开始起效，他额头的温度似乎降下去一点点，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许。
林晚稍稍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大意，仍旧专注地照顾着他。
就在这时，陆星沉的睫羽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高烧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意识也尚未完全清醒。入眼是一片刺目的白，和空气中陌生的消毒水味道。他这是在哪里？
他下意识地想动，却感觉全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软无力，喉咙干得冒火。
“别动……”一个轻柔又带着急切的女声在旁边响起，“你在打点滴。”
这个声音……
陆星沉迟钝地转过头，循着声音望去。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逆光中一张焦急万分的脸庞。女孩的眼睛又大又亮，此刻却红肿得像兔子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在夕阳的光晕下闪烁着细微的光芒。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因为紧张而被她咬得失去了血色。
是林晚。
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起来好像哭了很久？
陆星沉的脑子昏沉沉的，一时无法将眼前的情景和之前的记忆连贯起来。他只记得数学课上头重脚轻，世界天旋地转，然后……好像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喊声，感觉到一个单薄却坚定的肩膀支撑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所以……是她不顾一切地把他送到了医务室？
所以……她刚才一首在这里守着他？还哭了？
为什么？
他不是……一首在推开她，对她冷脸相向吗？他不是……看到她和其他人谈笑风生，觉得自己不配而刻意疏远了吗？
为什么她还要对他这么好？
在他怔忪的注视下，林晚似乎松了口气，但眼里的担忧丝毫未减。她俯身靠近了一些，声音放得极轻极柔，生怕惊扰到他：“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要不要喝水？”
一连串的问题，裹挟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撞着他冰封的心防。
她离得很近，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倒映出的、自己狼狈虚弱的模样，以及那眼底深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
那种眼神……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他无法准确形容却让他心脏为之紧缩的情感。
在他过去灰暗逼仄的人生里，从未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生病了，要么是硬扛过去，要么是被醉醺醺的父亲骂一句“晦气”，从未有人如此紧张他，如此小心翼翼地守护他。
这种感觉陌生而汹涌，几乎让他不知所措。
那颗早己习惯了冰冷和孤寂的心脏，仿佛被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酸胀得发疼。坚固的外壳在这一刻，被这无声的守候和那双盛满心疼的泪眼，狠狠地震撼，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他看着她，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下意识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被她握住的手指。
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林晚却立刻察觉到了。她像是怕碰碎他一样，稍微松开了一点手，却又没有完全放开，依旧用指尖轻轻搭着他的手背，传递着固执的温暖。
“医生说你需要休息，要喝水吗？”她又问了一遍，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陆星沉望着她，望着她通红的眼眶，望着她苍白的脸，望着她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只为他一人的担忧和心疼。
所有的困惑、所有的挣扎、所有自我构建的壁垒，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林晚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回应。她连忙松开手，转身去倒水，动作急切却又尽量放轻。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陆星沉缓缓闭上了眼睛，将眼底翻涌的、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复杂情绪尽数掩藏。
只是那冰封己久的心湖深处，己然投下了一颗名为“林晚”的石子，涟漪阵阵，再难恢复以往的死寂。
破冰的关键，并非只有炽烈的惊雷，更有这无声的守候与滴落在他心间的、滚烫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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