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以及点滴瓶里药液滴落的细微声响。夕阳的光辉变得愈发柔和，给室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显得清晰而宁静。
林晚小心翼翼地端着那杯温水，递到陆星沉唇边。他的眼神依旧有些涣散，带着高烧退去后的疲惫和茫然，但比刚才清醒了许多。他没有拒绝，就着她的手，微微仰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温水滋润了他干裂冒火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女孩纤细的手指稳稳地托着杯底，以及她专注而担忧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一杯水很快见了底。
“还要吗？”林晚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生怕惊扰了这一刻难得的平静。
陆星沉默默地摇了摇头，重新躺回枕头上，视线却无法从她脸上移开。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鼻尖也泛着红，显然哭了很久。是为了他吗？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又胀又涩。
校医适时地走进来，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
“38度1，降下来不少，但还没完全退烧。点滴打完了，今天先在这里休息观察一下，如果晚上不再烧起来，明天应该就没事了。”校医说着，又看向林晚，“同学，辛苦你了，照顾得很细心。你也休息一下吧，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林晚连忙摇头：“我没事的，医生，我不累。”
校医笑了笑，没再多说，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医务室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短暂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却不再像之前冷战那样冰冷窒息，反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张力。那些被高烧暂时驱散的现实问题，随着意识的清醒，慢慢回笼。
陆星沉看着坐在床边椅子上，依旧一瞬不瞬望着自己的林晚。她眼底的担忧未减，甚至更深，那里面翻滚着他看不懂的、过于浓烈的情感，让他心慌，更让他……无地自容。
他想起自己之前是如何冷漠地推开她，如何刻意回避她，如何因为那可悲的自尊和自卑，将对周致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嫉妒转化为对她的伤害。
而她呢？
在他晕倒时，是她不顾一切地站起来；在他沉重不堪时，是她用单薄的肩膀支撑住他；在他昏沉脆弱时，是她寸步不离地守候，一遍遍为他更换毛巾，握着他的手……
为什么？
他这样的人，浑身带着泥泞和不堪，活在阴沟里，连仰望阳光都觉得是奢侈，凭什么能得到她这样不计回报、甚至显得有些笨拙执着的对待？
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负罪感和自我厌弃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宁愿她像其他人一样，对他避之不及，或者只是出于短暂的同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这样仿佛把他当做全世界最重要的人来珍视。
他承受不起。
他配不上。
喉咙再次干涩起来，这一次不是因为发烧，而是源于内心剧烈的挣扎和痛苦。他垂下眼睫，不敢再看她那双过于清澈明亮的眼睛，那里面盛满的善意和关切像火焰一样灼烫着他。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白色床单，骨节泛白。
许久，他终于鼓起全身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芋涡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林晚……”
“嗯？”林晚立刻凑近了些，关切地应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
她的紧张和急切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
他猛地闭上眼，偏过头去，不再看她，用一种近乎自弃的、带着细微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剖开了自己最深的脆弱和不安：
“……别对我这么好。”
“……”
林晚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继续说着，声音低沉而压抑，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沉重的枷锁：“我不值得……你不需要这样……”
这句话，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晚前世今生的所有记忆闸门！
前世他浑身是血却依旧温柔凝视她的眼神，他毅然为她赴死时决绝的背影，他临死前可能都未曾说出口的深沉爱意……与眼前这个少年苍白脆弱、自我否定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巨大的心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眼眶一阵发热，视线迅速模糊，但她死死咬住嘴唇，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明白了。
他所有的冷漠、疏离、抗拒，根源都在于此。他不是讨厌她，而是讨厌他自己，他觉得他自己不配得到任何美好，包括她的关心。
傻不傻……
这个傻子！
就在陆星沉以为会听到她迟疑、退缩、或者哪怕一丝犹豫的声音时，他感觉到一只温热而柔软的手，轻轻地、却异常坚定地覆在了他紧攥着床单的手背上。
他浑身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林晚近在咫尺的脸庞。她没有哭，甚至努力扯出了一个有点难看的笑容，但那双杏眼里闪烁的光芒，却无比坚定，仿佛蕴含着能穿透一切阴霾的力量。
她首视着他躲闪的眼睛，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砸进他的心底：
“陆星沉。”
她叫了他的全名，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
“我觉得值得，那就是值得。”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赌气或者冲动的成分，平静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笃定和执着，仿佛在陈述一个世间最毋庸置疑的真理。
“……”
陆星沉彻底怔住了，瞳孔微微放大，怔怔地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言语，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自我构建的防御工事，在她这句简单却无比强悍的宣言面前，轰然倒塌，碎成了齑粉。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的价值可以由别人来肯定。更没有人，用这样毫不犹豫、甚至蛮不讲理的姿态，坚定地选择他，肯定他。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夕阳的金光洒在女孩认真的侧脸上，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比阳光更炽热，瞬间穿透了他冰封己久的心湖，照亮了那些最深最暗的角落。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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