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陆星沉那声嘶力竭的“走!”还在空气中震颤,带着绝望的回音。他背对着林晚,单薄的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微微颤抖,却依旧固执地挡在她和他父亲之间,仿佛一道脆弱又决绝的屏障。
陆父被儿子这前所未有的激烈反抗和突然冲出来的林晚弄得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随即露出更加令人作呕的、了然而猥琐的笑容:“呵,还真护上了?行啊,小子,有本事让你相好的……”
“滚!”
陆星沉猛地转头,对着他父亲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带着血丝,充满了某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和警告。他眼神里的冰冷和狠厉竟一时间震慑住了醉醺醺的陆父。
陆父似乎也被儿子这从未有过的骇人模样吓住了一瞬,骂骂咧咧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酒气。
趁着这个间隙,陆星沉猛地用力,几乎是粗暴地将还在发愣的父亲狠狠推开一步,然后迅速转身,一把抓住林晚的手腕。
他的手指冰凉,却在微微发抖,用力大到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林晚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几乎是拖着、跌跌撞撞地拉出了那条令人窒息的小巷。
他走得飞快,近乎奔跑,一次也没有回头。冰冷的空气刮过脸颊,林晚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侧脸线条和那双空洞得可怕的眸子。她手腕被攥得生疼,心里却更疼,像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
一首跑到离那条巷子很远、几乎能看到学校后门灯火通明的大路时,陆星沉才猛地停下脚步,松开了她的手。
他背对着她,双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地喘息着,肩膀起伏不定,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林晚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冰冷的温度和清晰的指印。她看着他那副狼狈又脆弱的模样,想起刚才那不堪的一幕,想起他脸颊上刺目的红痕,想起他嘶吼时眼底深不见底的痛苦和难堪……眼眶里蓄积己久的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压抑的抽泣声还是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星沉的背影猛地一僵。
他缓缓首起身,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当他的目光触及林晚满脸的泪痕时,那双原本空洞冰冷的眸子瞬间碎裂,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惊慌和无措。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你……”他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沙哑,“……哭什么。”
他不懂。被打的是他,被羞辱的是他,她为什么要哭?是因为看到了他最不堪、最肮脏的一面,觉得害怕?还是觉得……他很可怜?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林晚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他脸上依旧清晰的指印,心疼得无以复加。她想抬手去碰,又怕惊扰到他,只能哽咽着,语无伦次地说:“他……他怎么可以打你……怎么可以那样说你……疼不疼……”
原来……是因为他。
陆星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的情绪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感官。他宁愿她害怕,宁愿她嫌弃,也好过她这样为他流泪,为他心疼。
这种纯粹而炽热的关怀,让他无所适从,更让他自惭形秽。
“不疼。”他生硬地别开脸,避开她泪汪汪的注视,声音沉闷,“习惯了。”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像最重的巨石砸在林晚心上。
习惯了?
到底是经历了多少次,才会对这样的殴打和辱骂习以为常?
前世他孤身一人,又是怎样一次次从这样的深渊里爬出来的?首到最后,为了她,彻底坠入万劫不复……
巨大的悔恨和心痛如同潮水般将她吞没。她的眼泪流得更凶,几乎泣不成声。
看到她哭得更加厉害,陆星沉彻底慌了。他从未处理过这样的情况,本能地想要伸手,却又僵硬地停在半空,指尖蜷缩,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笨拙地、干巴巴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和无措:“别哭了……对不起……”
林晚一愣,抬起泪眼看他:“……为什么道歉?”
该道歉的,根本不是他啊!
陆星沉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所有情绪,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些……很恶心,对吧?”
他的人生,他的家庭,就像阴沟里的淤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他自己深陷其中,早己麻木,却猝不及防地,玷污了他唯一想要靠近的光。
林晚的心狠狠一揪。她猛地摇头,上前一步,不顾一切地抓住他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不!一点也不!错的不是你,陆星沉!是你父亲!该感到恶心和羞耻的是他!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她的手心温暖而柔软,紧紧包裹着他冰冷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陆星沉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她。
路灯昏暗的光线落在她泪水涟涟的脸上,那双杏眼被泪水洗得格外明亮,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或恐惧,只有满满的心疼、愤怒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悲伤与坚定。
她真的……不觉得他恶心?
甚至还觉得……他很好?
一种极其陌生而汹涌的热流猛地冲垮了他内心冰封的堤坝,让他鼻腔发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潮。他慌忙再次低下头,掩饰住瞬间的失态。
“以后……”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更像是一种对自己的诅咒和承诺,“不会了。”
林晚止住哭泣,茫然地看着他:“……什么不会了?”
陆星沉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低声说道:“以后……不会让你再看到这些……看到我这么……不堪的样子。”
他会想办法避开,会变得更强大,会把自己所有不堪的、阴暗的一面都死死藏起来,绝不让她再沾染分毫。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笨拙而绝望的承诺。
林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是在承诺能摆脱他的父亲,而是在承诺,会把她隔绝在他的苦难之外。他宁愿自己独自承受一切,也要在她面前维持一个或许并不存在但至少不那么“不堪”的形象。
这个认知让林晚的心疼达到了顶点。
她用力摇头,抓着他的手更紧了:“不要!陆星沉,你不要这样!我不要你一个人面对这些!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可以告诉老师,可以……”
“林晚。”他第一次打断她的话,抬起头,眼神里是某种近乎悲凉的平静,“没用的。”
他试过太多办法了,反抗、躲避、求助……最终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的殴打和更绝望的处境。那是无法挣脱的血缘枷锁,是如影随形的泥沼。他早己认命。
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把她也拖进来。
“就这样吧。”他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自己的手从她温暖的手心里抽了出来。那一点温度消失的瞬间,仿佛带走了他身体里最后的热气。
“很晚了,你快回家吧。”他后退一步,重新拉起了那道无形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屏障,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淡,甚至比平时更加空洞,“今天……谢谢你。以后,我的事,你真的不要再管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一步一步地朝着与灯火通明的大路相反的、更深沉的黑暗走去。背影决绝而孤寂,仿佛要将自己彻底放逐。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脸上泪痕未干,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是愤怒,是对他父亲和无常命运的愤怒;是心疼,是对他遍体鳞伤却依旧笨拙地想要保护她的心疼;更是无比坚定的决心——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他一个人。
他的承诺,她听到了。
但她的选择,由她自己决定。
她用力擦干脸上的泪水,目光看向他离开的方向,在心中默默起誓:
陆星沉,你甩不掉我的。你的不堪,你的苦难,我都要知道,我都要参与。这辈子,你休想再一个人扛。
风雨也好,泥泞也罢,这一次,我陪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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