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苍的身影消失在帐幕转角,那带着威胁意味的话语却仿佛还萦绕在柳云舒耳边,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又危险的气息。
柳云舒背靠着冰冷的帐壁,缓缓吁出一口长气,这才发觉自己紧握的掌心己是一片湿濡冷汗。
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海,行为莫测如风,每一次交锋都像是在悬崖边共舞,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他方才那番暧昧不清的试探与警告,究竟有几分是玩笑,几分是真心,又有几分是更深层次的算计?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小块干硬的肉干样本,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
南诏迷魂香……这东西的出现,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她心头。那个导致她国破家亡、受尽屈辱的妖妃,最擅用的便是这种来自南诏的阴毒之物。阿史那·苍,北滦的新任可汗,他的手上为何会沾染这种只有南诏王室才会秘密使用的香料?他与那遥远的、充满毒瘴与阴谋的南诏国,究竟存在着何种关联?
这秘密像一团浓雾,笼罩在前路上,让她心生寒意,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探寻。必须尽快查清!这不仅关乎她的复仇,更关乎她与阿史那·苍这脆弱而危险的同盟关系,甚至关乎大燕与北滦未来的命运。
她定了定神,整理好微乱的衣襟和鬓发,重新端显出可敦应有的从容气度,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脑海里却己经开始飞速盘算,该如何利用有限的资源和时间,去调查这桩可能引火烧身的秘密。
然而,她还没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了那熟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低沉嗓音。
“可敦且慢。”
柳云舒脚步一顿,心口猛地一跳。他怎么又回来了?难道反悔了?
她缓缓转身,面上己无波澜,只见阿史那·苍去而复返,正站在几步开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
“汗王还有何吩咐?”柳云舒微微颔首,语气疏离而恭谨。
阿史那·苍踱步上前,目光在她脸上细细巡梭,仿佛要找出些什么破绽。他唇角弯起一个慵懒的弧度,慢悠悠地开口,语气轻佻得像是在讨论今晚的月色:
“本王方才想了想,觉得可敦那句‘行尸走肉’甚是有理,强扭的瓜不甜,本王向来不喜欢勉强。”
柳云舒心中稍安,但警惕未减。
只听他话锋一转,笑容加深,带着明显的挑衅:“不过……可敦方才在朝堂之上,口口声声说身心皆属本王,情深意重,甚至不惜以‘郁郁而终’和两国盟约相挟,演得那般情真意切,连那些老狐狸都被你唬住了。”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气息几乎要喷到她的耳廓:“这般精湛的演技,若只是用在朝堂上,岂不可惜?不如……就将这戏做得再真一些?今晚便搬入本王的寝帐,如何?”
他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像是在欣赏一只落入陷阱却仍在强装镇定的小兽:“也让本王看看,可敦的‘情深’,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或者说……可敦为了我们共同的‘大局’,究竟愿意做到哪一步?”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戏弄,更是试探。试探她的底线,试探她的诚意,亦或是试探她是否如她所表现的那般无懈可击。
柳云舒的心在胸腔里重重地敲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冷静。她早知道与虎谋皮不会轻松,阿史那·苍的每一步都带着目的。答应他,无疑是将自己送入更危险的境地;拒绝他,则可能立刻引发他的怀疑和不快,刚刚建立的脆弱联盟可能因此出现裂痕。
电光石火间,她己权衡利弊。小不忍则乱大谋。此刻,稳住他,查清迷魂香的秘密,等待东部战局的变化,才是重中之重。
于是,在阿史那·苍玩味的目光注视下,柳云舒缓缓抬起眼,脸上竟绽开一个极其温顺端庄、甚至带着几分羞怯的笑容,仿佛真的是一位听到夫君召唤而心生欢喜的新妇。她微微福身,声音柔婉得能滴出水来:
“汗王所言极是。既是做戏,自当做得周全,以免落了人口实,徒生事端。”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坦然,仿佛刚才那个在僻静处被他逼得险些失态的人不是她一般。
“为了大局,臣妾……自当侍奉君侧。”
阿史那·苍脸上的戏谑笑容微微一滞,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讶异。他显然没料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痛快,甚至……如此“入戏”。这反而让他觉得更有趣了。
他抚掌轻笑,眼神却愈发深邃:“好!甚好!本王果然没看错人。那便请可敦即刻回去收拾一二,本王……在寝帐恭候大驾。”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次是真的转身离开了。
柳云舒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脸上那温婉顺从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的冷静。
她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营帐,心思急转。
侍寝?自然是绝无可能。
但搬进去,却是势在必行。这不仅是为了应对阿史那·苍的试探,或许……也是一个机会。一个能更近距离观察他,寻找南诏迷魂香线索的机会。
当然,前提是,她必须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
回到帐中,柳云舒屏退了侍女,只留下从大燕带来的、最为忠心可靠的贴身女官婉娘。
“婉娘,立刻收拾我的随身物品,不必多,简便可矣。”柳云舒的声音冷静而迅速。
婉娘吃了一惊:“可敦,您这是……”
“我要搬去汗王寝帐。”柳云舒言简意赅,开始亲自检查妆奁匣子里的几个隐秘夹层。
婉娘更是震惊,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可敦!这……那北滦可汗他……”
“放心,我自有分寸。”柳云舒打断她,从夹层里取出几个小巧玲珑的瓷瓶和油纸包,又打开一个不起眼的衣箱,从最底层摸出一把寒光闪闪、鞘上镶嵌着宝石的精致匕首。“他不是想要做戏吗?那我们就将这场戏,做得足够逼真,也足够……安全。”
她看着手中的匕首和那些瓶瓶罐罐,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婉娘看着自家公主殿下那副准备去打仗而非侍寝的架势,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是想笑又是心疼,连忙低头帮忙收拾。
不久后,柳云舒便带着婉娘和一个小小的行李卷,出现在了阿史那·苍那宽敞华丽、充满北滦王族气息的寝帐外。
帐外守卫显然早己得到吩咐,并未阻拦,恭敬地行礼后便让开了通路。
柳云深吸一口气,掀帘而入。
帐内铺着厚厚的地毯,燃烧着气味清冽的松木,炭火烧得正旺,温暖如春。阿史那·苍正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宽大王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把镶金嵌玉的匕首,见她进来,懒懒地抬了抬眼。
“可敦来了?比本王预想的要快。”他语气慵懒,带着几分调侃,“看来是迫不及待了?”
柳云舒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揶揄,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目光却快速地扫过帐内布局——很好,足够宽敞,那张王榻更是大得离谱。
“汗王说笑了。既是君命,臣妾自当遵从。”她语气平淡无波,随即对身后的婉娘吩咐道,“将东西放在那边即可,你先回去罢。”
婉娘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依言放下那个小小的行李卷,行礼退下。
帐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似乎变得有些粘稠,松木燃烧的噼啪声显得格外清晰。
阿史那·苍放下匕首,站起身,朝着柳云舒走来。他身量极高,靠近时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柳云舒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只是暗暗握紧了袖中的某样东西。
“可敦的行李倒是简单。”他瞥了一眼那个小得可怜的包袱,似笑非笑。
“臣妾所需不多。”柳云舒平静应答。
阿史那·苍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纤细的脖颈和看似柔顺的眉眼,忽然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便……安歇吧?春宵苦短。”
他说着,便伸出手,似乎想要揽住她的肩。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衣襟的瞬间,柳云舒猛地后退一步,同时手腕一翻!
一道寒光闪过!
并非攻击阿史那·苍,而是精准地划过了那张宽大的王榻中央!
嗤啦一声,铺在榻上的昂贵白虎皮褥子,被锋利的匕首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白色的皮毛翻卷开来。
阿史那·苍的手顿在半空,挑眉看着她的举动,眼中兴味更浓。
柳云舒用匕首尖指着榻上那道清晰的划痕,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端庄温婉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让阿史那·苍差点笑出声:
“汗王,为了您的安全,也为了臣妾的清白,今夜起,以此线为界。”
她说着,开始从那个小小的行李卷里往外拿东西。
先是几个小巧的铃铛,她用极细几乎看不见的丝线将它们串起,悬挂在“界线”上方。
然后又拿出几个瓷瓶,将里面五颜六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撒在“界线”她这一侧的地毯上,尤其是靠近她枕头的位置,撒了厚厚一层。那些粉末气味古怪,有的辛辣,有的甜腻,有的无味。
最后,她将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首接插在了“界线”正中央的榻上,匕首没入榻板小半,嗡鸣作响。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手,退后一步,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然后对着看得有些愣住的阿史那·苍,露出了一个极其“贤良淑德”、人畜无害的微笑,语气温柔得能腻死人:
“汗王,您睡那边,臣妾睡这边。彼此互不干扰,方能相安无事。”
她指了指那道“三八线”以及线上悬挂的铃铛、线下撒着的毒粉和中央的匕首,微笑着补充道,仿佛在说什么体贴入微的情话:
“这些小小布置,是为了防止夜间翻身越界,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毕竟刀剑无眼,毒粉更是不认人。若是汗王夜间不慎过了界,碰响了铃铛,沾上了毒粉,或者不小心撞上了匕首……”
她顿了顿,笑容越发甜美:“那后果,臣妾可是概不负责的哦。想必汗王英明神武,定能理解臣妾这番为了彼此‘安全’和‘清白’的良苦用心,对吧?”
阿史那·苍看着榻上那一道清晰的“楚河汉界”,看着那些叮当作响的铃铛、色彩可疑的粉末以及寒光凛凛的匕首,再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无辜又狡黠的女人,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在他的寝帐里,在他的床上,搞出这种名堂!
这女人……真是时时刻刻都能给他“惊喜”。
他抚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畅快大笑。
“好!好一个‘为了本王的安全’!好一个‘后果自负’!”他止住笑,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发现稀有猎物般的兴奋光芒,“柳云舒,你真是……一次又一次地让本王刮目相看!”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趣极了。
他走到榻边,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那些毒粉,甚至还凑近嗅了嗅,随即被那辛辣的气味呛得咳嗽了一声,连忙避开。
“啧,看来可敦是早有准备。”他挑眉看她,“这些东西,怕是早就备下,等着本王了吧?”
柳云舒但笑不语,算是默认。
阿史那·苍也不再追问,他很清楚,逼得太紧,这只浑身是刺的小野猫真的会挠人。而且,眼下这种局面,似乎比他预想的更有趣。
他大方地一挥手:“也罢!既然可敦划下了道,本王接着便是。本王倒要看看,这同帐不同衾的日子,究竟有多有趣。”
他果然依言躺到了属于他的那半边榻上,甚至还好心地问:“需要本王帮你吹熄灯火吗?可敦?”
柳云舒面无表情:“不必,臣妾自己来。”
她小心地绕过自己布置的防线,吹熄了帐内大部分灯火,只留下远处一盏昏暗的羊角灯,然后和衣躺在了自己那一侧,身体紧绷如弦,一只手始终放在那匕首附近。
帐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只有两人清浅不一的呼吸声,以及帐外呼啸的风声。
阿史那·苍似乎真的打算遵守约定,一动不动。但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柳云舒也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和那种无形的压迫感。
她根本毫无睡意,全身的感官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时刻提防着身边的男人会不会突然发难。
时间一点点流逝。
就在柳云舒精神高度紧张,几乎有些疲惫的时候,身旁的男人忽然翻了个身。
动作不大,却立刻碰触到了那根细小的丝线!
叮铃铃——!
清脆的铃铛声在寂静的帐内骤然响起,格外刺耳!
柳云舒如同受惊的兔子,瞬间弹坐起来,一把拔出榻中央的匕首,横在身前,厉声道:“汗王!越界了!”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阿史那·苍:“……”
他其实真的只是无意识地翻了个身,胳膊稍微伸远了一点……没想到这铃铛如此灵敏。
他看着柳云舒如临大敌、手持利刃的模样,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忍不住又想笑。
他慢吞吞地收回胳膊,无辜地眨了眨眼:“失误,纯属失误。可敦的机关果然灵敏非凡,本王……佩服。”
柳云舒紧绷着脸,死死盯着他,确认他没有任何进一步动作,才缓缓收回匕首,重新躺下,但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阿史那·苍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今晚可能真的别想睡个好觉了。
这一夜,对于寝帐内的两位新人来说,注定无眠。
阿史那·苍大概是生平第一次睡得如此“拘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碰到线、响了铃、沾了毒或者撞了刀。
而柳云舒则是彻夜睁着眼,提防着身旁那头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猛兽。
一种古怪又紧绷的“同居”生活,就此拉开序幕。
接下来的几天,可汗寝帐内的气氛越发诡异。
白天,两人是携手出现在朝堂或人前的“恩爱”汗王与可敦,一个威严冷峻,一个温婉端庄,配合默契地应对着以摄政王为首的老臣们的种种发难。
晚上,回到寝帐,则立刻划清界限,一个小心翼翼生怕“越界”,一个严防死守如同对付采花大盗。时不时因为某人的“无意”翻身而铃铛大作,柳云舒瞬间惊醒持刀相对,阿史那·苍则无奈解释“失误”,偶尔还会因为好奇故意去碰一下铃铛,惹得柳云舒怒目而视,他却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这种搞笑又紧张的氛围,虽然让两人都睡眠不足,精神疲惫,但奇异地,反而让那种剑拔弩张的对抗感淡化了一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默契和哭笑不得的无奈。
然而,他们都知道,这平静(虽然有点吵)的表象之下,暗流汹涌。
柳云舒在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调查南诏迷魂香的机会,而阿史那·苍则似乎在享受着这种“斗智斗勇”的过程,并暗中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们都戴着面具,演着戏,试探着彼此的底线。
但他们忽略了,这王庭之中,眼睛无处不在。
这一日,一名负责收拾寝帐、眉眼低顺的侍女,在更换榻上褥毯时,敏锐地注意到了那条虽然被努力掩饰但仍能看出痕迹的割裂线,以及偶尔在角落发现的极细微的、未被清理干净的彩色粉末颗粒。
她不动声色,继续着手头的工作,眼神却微微闪烁。
当晚,这名侍女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汗王寝帐的范围,如同鬼魅般向着摄政王阿史那·格勒的营帐方向潜去。
她要将这个惊人的发现——汗王与可敦竟是“分床而睡”——尽快报告给她的主人。或许,这能成为扳倒那位根基未稳的新可汗和他那位狡猾可敦的一个重要突破口。
新的风波,正在暗处悄然酝酿。
(http://www.220book.com/book/62F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