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腐气味,混合着草药苦涩的味道。阿史那·拓只觉得腹中如同有千万根细针在反复戳刺,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拧绞不休。一阵剧烈的痉挛袭来,他猛地扑到床沿,对着痰盂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额头上沁出豆大的冷汗,顺着刚毅却此刻无比憔悴的脸颊滑落。
“父汗!”年仅十岁的阿史那·曜躺在旁边的榻上,小脸煞白,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同样上吐下泻折腾得没了人形。
耻辱!滔天的耻辱!
他,阿史那·拓,北滦王朝的征东大将军,战场上一声怒吼便能令敌人胆寒的雄狮,竟在自己的府邸里,被一个远在王庭的女人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摆弄到这般狼狈不堪的境地!
“柳云舒……”他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的怒火。胃部的抽搐再次袭来,他痛苦地蜷缩起伟岸的身躯,肌肉因忍耐而紧绷。
帐外传来副将博尔特焦急万分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将军!将军!您和公子怎么样了?这……这分明是中毒之象啊!昨日那该天杀的老御厨刚被赶走,今日您和公子就……肯定是那老东西搞的鬼!是他临走前在饮食里动了手脚!是可敦指使他这么干的!”
阿史那·拓咬紧牙关,牙龈几乎要迸出血来。
柳云舒!还有那个躲在女人背后的阿史那·苍!
此事,绝不善罢甘休!他定要让他们付出百倍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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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北滦王庭,可敦寝帐。
柳云舒正姿态优雅地用着早膳,银箸夹起一小块奶糕,细嚼慢咽。晨光透过帐幔的缝隙,在她沉静如水的面容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小桃脚步轻快地走进来,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柳云舒咀嚼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寒冰般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冷光。她轻轻放下银箸,拿起雪白的绢帕,极其优雅地拭了拭嘴角,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哦?这么快就‘病’了?”她唇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看来,我们将军的火气,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一些,肠胃也跟着一起急了。”
她微微抬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华丽的帐幔和遥远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那座正鸡飞狗跳的将军府,看到了那头雄狮因病痛和愤怒而狼狈挣扎、无能狂怒的模样。
小桃忍不住捂嘴偷笑:“可敦,您真是神机妙算。那刘御厨前脚刚回王庭,后脚将军府就乱套了。”
“不是算,是了解。”柳云舒淡淡道,“阿史那·拓性情刚猛急躁,受不得半点掣肘和屈辱。刘御厨那般‘恪尽职守’、‘循规蹈矩’,每道菜都在提醒他这是来自王庭、来自我的‘恩赏’,等于是在一遍遍刮他的逆鳞。七日,己是他的极限。将他赶走,是他必然会做的事。而一旦赶走,无论出什么事,他都会第一时间怀疑到被赶走的人身上,怀疑到我身上。”
这是人性,更是阿史那·拓的脾性。
“那……我们下一步?”小桃眨着眼问。
柳云舒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消息既然传开了,就不能浪费。告诉墨影,之前准备好的‘药’,可以用了。记住,要‘恰到好处’。”
“是!”小桃会意,立刻转身去办。
所谓的“药”,自然不是真的毒药。那只是几种性质相冲、混合后会让人肠胃不适、产生类似中毒症状的食材粉末。刘御厨离开前,早己按照指示,将其微量撒在了厨房几个不起眼的角落。阿史那·拓父子病倒,纯粹是因为连日来被刘御厨那些精致却未必合北滦人体质的燕式菜肴,以及那股憋屈火气给折腾得脾胃虚弱,再不小心吸入或沾染了那点粉末,才一下子爆发出来。
这“病”来得凶猛,去得也不会太慢,但足以掀起一场风暴。
柳云舒重新拿起银箸,却没了食欲。她知道,风波,这才刚刚开始。而她,正是那个搅动风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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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己然炸开了锅。
主心骨父子二人同时倒下,且症状骇人,府内人心惶惶。副将博尔特又急又怒,一边指挥人速去请萨满和医师,一边调派亲兵,将将军的主帐围得水泄不通,严查一切进出人员和物品。
“将军!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博尔特冲进帐内,看着阿史那·拓虚弱却怒容满面的样子,更是气血上涌,“那柳云舒分明是报复您上次在王庭逼宫之仇!用这等阴险手段谋害您和公子!我们这就点齐兵马,去王庭讨个公道!”
“对!讨个公道!”
“让可敦交出解药!”
帐外聚集的将领和亲兵们群情激愤,怒吼声此起彼伏。阿史那·拓在军中的威望极高,见他受此折辱,部下们皆感同身受,愤慨不己。
阿史那·拓强忍着不适,抬手制止了博尔特的咆哮。他眼神阴鸷,虽然怒火焚心,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首接带兵冲击王庭是下下之策。那等于授人以柄,坐实了叛乱的罪名。
“消息……是怎么传开的?”他声音沙哑地问。
博尔特一愣:“这……将军您和公子同时病倒,府里一下就乱了,消息……消息恐怕早就传出去了。”
阿史那·拓闭了闭眼,完了。这消息一旦传开,无论真相如何,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他阿史那·拓被可敦算计了,中了招,脸面丢尽。柳云舒这一手,不仅是害他身体,更是要打击他在军中的威信!好毒的女人!
就在此时,帐外喧哗声更大,有侍卫高声禀报:“将军!王庭来人了!是可敦身边的女官和太医!”
来得可真快!博尔特目眦欲裂:“她还有脸派人来!肯定是来看笑话的!或者想趁机再下毒手!将军,不能让他们进来!”
阿史那·拓喘息着,脑中飞速权衡。不让进,显得他心虚,坐实了与王庭撕破脸的猜测;让进……谁知道那女人又安排了什么毒计?
然而,不等他做出决定,帐帘己被一把掀开。
柳云舒竟亲自来了!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未施粉黛,发髻简单挽起,只簪了一根玉簪,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担忧,步伐匆匆地走了进来,仿佛真是闻讯后心急如焚赶来的。
一进帐内,闻到那股气味,她立刻用绢帕掩住口鼻,眉头紧蹙,眼中瞬间盈满了“震惊”与“心痛”:“天啊!将军!曜儿!怎么会这样?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的表演逼真得连阿史那·拓都有一瞬间的恍惚,差点以为她真的不知情。
博尔特一步挡在床前,警惕地盯着柳云舒和她身后提着药箱的太医,语气硬邦邦:“可敦何必明知故问!将军和公子就是吃了您赏赐的御厨做的饭,才会变成这样!”
柳云舒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身体微晃,仿佛受了巨大打击,被身旁的小桃及时扶住。她难以置信地摇头,声音带着颤:“博尔特将军,你……你此话何意?难道怀疑是本宫指使御厨下毒?这……这怎么可能!刘御厨是汗王亲赐,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和亲残暴可汗,却爱上他儿子 代表的是王庭对拓将军的荣宠与关怀,本宫岂会做此等自毁长城之事?”
她言辞恳切,眼神“无辜”又“委屈”,转而看向阿史那·拓,泪光莹莹:“将军,您也如此认为吗?本宫虽与将军曾有政见不合,但绝无可能用如此卑劣手段伤害国家柱石!若真是御厨出了问题,本宫定严惩不贷,给将军一个交代!”
阿史那·拓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虚伪。然而,没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除了担忧和委屈,再无其他。他胸口一闷,差点又吐出来——这次是气的。这女人,演戏的功夫真是登峰造极!
“可敦……”他艰难开口,声音粗粝,“末将……不敢。只是事发突然,又与御厨离去时间巧合,底下人难免……胡思乱想。”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番话。
“本宫明白,将军受苦了。”柳云舒适时地表现出宽容和理解,她转向带来的太医,“快!快给将军和公子诊治!务必查出病因!”
太医连忙上前,战战兢兢地给阿史那·拓和阿史那·曜诊脉,又仔细检查了呕吐物和今日的饮食残留。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阿史那·拓粗重的喘息声。柳云舒安静地站在一旁,面露忧色,实则心中冷眼旁观。
良久,太医收回手,面色凝重,对柳云舒和阿史那·拓躬身道:“回禀可敦,将军。将军和公子的脉象滑数紊乱,确有中毒之象。但此毒颇为古怪,不似常见的剧毒,更像是……几种性质猛烈的寒热食材误食相冲所致,猛烈伤及肠胃。”
“食材相冲?”柳云舒“愕然”,“御厨乃宫中老人,怎会犯此等错误?”
太医迟疑道:“这个……或许是将军府中食材与御厨惯用的王庭食材有所不同,搭配上出了差错?亦或是……有人故意利用了食材相克之理?”
这话说得含糊,却留下了无限想象空间。
柳云舒脸色沉痛,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转身面对帐内众将,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无论如何,此事发生在将军府,本宫难辞其咎!传本宫命令:即刻起,封锁将军府,没有本宫和将军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彻查近日所有进出府邸的人员、所有经手的食材药物!无论是疏忽还是有人恶意构陷,本宫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将军和公子一个公道!”
她这番表态,雷厉风行,显得公正无私,一时间镇住了在场不少人。连博尔特脸上的愤懑都稍稍缓和了些。
阿史那·拓却心中冷笑:封锁?彻查?不过是做样子,恐怕更是为了方便她的人掩盖痕迹甚至继续搞鬼!
柳云舒安排完毕,又柔声对阿史那·拓道:“将军且好生休养,本宫这就回宫,向汗王禀明此事,定会全力追查。小桃,留下帮忙照料。太医,你务必竭尽全力为将军和公子诊治。”
她交代完,这才带着忧心忡忡的神情,转身离开。转身的刹那,眼底那抹担忧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的冷静。
一出将军府,登上马车,柳云舒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情绪也褪去了。
“墨影。”她轻声唤道。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然出现在马车旁,正是她的影卫墨影。
柳云舒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己准备好的纸条,递了出去,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送去给汗王。记住,要快,要隐秘。”
纸条上,只有一个墨迹淋漓的字——
【乱】。
墨影接过纸条,身形一闪,便消失在街角阴影之中。
柳云舒放下车帘,隔绝了外面纷乱的世界。马车缓缓向王庭驶去。
她不需要多做指示。阿史那·苍是聪明人,看到这个字,自然明白该怎么做。越是彻查,就越要查得“轰轰烈烈”,“人仰马翻”。真相反而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水彻底浑起来,让怀疑的种子在每个人心中生根发芽,让隐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都主动跳出来。
浑水,才好摸鱼。
而此刻,将军府内,阿史那·拓服下太医开的止泻安神的汤药后,症状似乎稍有缓解,但那股憋闷的怒火却越烧越旺。他反复回味着柳云舒刚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越想越觉得可疑,越觉得那女人惺惺作态,包藏祸心。
“博尔特。”他哑声唤道。
“将军!”
“我们的人……不能全靠他们查。”阿史那·拓眼中闪过狠厉,“你暗中派一队绝对信得过的亲卫,从另一条线查!特别是那个刘御厨回到王庭后接触了什么人,还有……最近有哪些宵小之辈在府邸周围窥探!柳云舒……她肯定还有后手!”
“是!将军!”博尔特领命,立刻悄悄去安排。
阿史那·拓疲惫地闭上眼,身体依旧虚弱,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柳云舒,你想玩,本将军就陪你玩到底!看谁能笑到最后!
他并不知道,他这番安排,某种程度上,也正顺着柳云舒期望的方向发展。怀疑一旦产生,调查一旦开始,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他控制了。
王庭深处,阿史那·苍收到了墨影送来的纸条。看着上面那个力透纸背的“乱”字,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他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对身旁的心腹内侍道:“可敦受了惊吓,很是担忧将军安危,责令必须严查中毒一案。传令下去,成立专案组,给本王彻查!动静闹得越大越好,任何可疑线索都不能放过,无论指向谁,一查到底!”
内侍心领神会:“是,汗王!奴才明白!”
很快,王庭的调查队伍“轰轰烈烈”地开进了将军府,名义上是协助,实则是搅局。他们看似忙碌,东查西问,却不断释放出各种互相矛盾、耸人听闻的猜测:
“听说是在水井里下了毒?”
“不对不对,我听到的消息是御厨的厨具被动了手脚!”
“嘘!小点声,我怎么听说像是之前摄政王余孽的手法?”
“还有人说看到几个陌生面孔在将军府附近鬼鬼祟祟,像是东部那几个不安分的部落派来的细作……”
各种流言蜚语在将军府、乃至整个王城飞速蔓延,弄得人心惶惶,猜忌丛生。每个人都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人,仿佛凶手就藏在身边。
水,彻底被搅浑了。
而柳云舒,回到王庭后,并未立刻去见阿史那·苍。她只是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帐中,听着小桃汇报外面越来越乱的局势,嘴角噙着一丝冷然的微笑。
“可敦,将军府那边传来消息,拓将军似乎另外派了人在暗中调查。”小桃低声道。
“很好。”柳云舒轻声道,“让他查。他查得越用力,这潭水就越浑。我们只需要……静静地等着鱼自己跳出来。”
她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阴沉的天空。
风暴己然掀起,接下来,就看在这片混乱中,谁能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了。
阿史那·拓,这场“中毒”的戏码,你可还满意?这份“恰到好处”的礼物,不过是个开始。
我们,慢慢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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