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轻轻落下,隔绝了外界渐起的风声,却隔不断柳云澈心中翻涌的浪潮。他站在暗处,指尖微微发颤,方才帐内那番关于孩子的对话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姐姐有了身孕。
那个他曾怨恨、误解的姐姐,如今竟要成为母亲了。
帐内传来阿史那·苍毫不掩饰的狂喜笑声,那般真切,那般毫无保留。柳云澈闭上眼,脑海中却浮现另一张冰冷带笑的脸——远在西域的柳云夕把玩着那枚黑色莲玉佩,轻声说“又一个筹码到手了”。
他握紧拳,指甲陷入掌心。姐妹反目,棋局重布,而他那刚刚开始松动的心,又该归于何处?
***
帐内,阿史那·苍正单膝跪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耳朵紧贴柳云舒尚未显怀的小腹,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抬起头,一脸严肃地发问,“不是说孩子会踢人吗?这小家伙是不是太懒了?”
柳云舒忍俊不禁,手指轻轻穿过他浓密的发间:“才两个月大,哪就能踢人了?你当是揣了个小将军在里头,日日操练呢?”
“我的孩子,自然该是个勇士!”阿史那·苍挺首腰板,一脸自豪,旋即又紧张起来,“你今日走了多少路?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吃些蜜饯?我让人从南边新进了一批,说是孕妇吃了好...”
他话音未落就跳起来要往外冲,差点被自己随意脱下的靴子绊个跟头。
柳云舒连忙拉住他:“你慢些!我这刚坐下,哪就渴着饿着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在万军面前镇定自若的可汗,此刻却为她怀胎初期的细微小事手忙脚乱,心中又暖又酸软。
自得知有孕以来,阿史那·苍简首将她当成了琉璃娃娃。不许她骑马,不许她久坐,连批阅文书超过半个时辰都要被他唠叨。昨日更可笑,只因她晨起干呕了两声,这位草原霸主竟吓得脸色发白,差点把整个王庭的医师都揪到帐前来。
“我就是有点反胃,正常的。”当时她无奈地解释。
“正常?”阿史那·苍眼睛瞪得铜铃大,“我儿子在里头折腾你,这还叫正常?”
柳云舒当时就没忍住笑:“说不定是女儿呢?再说了,才豆点大,怎么就是折腾了?”
“女儿也好!”阿史那·苍立刻改口,随即又愁眉苦脸,“但那也不能让你难受啊!要不我让人炖点燕窝?听说那东西养人...”
此刻看他险些被自己靴子绊倒的狼狈样,柳云舒再次笑出声。阿史那·苍稳住身形,回头见她笑靥如花,不由得也挠头笑起来。
“我就是...就是高兴。”他坐回她身边,大手小心翼翼覆上她小腹,“云舒,谢谢你。”
那一刻,他眼中闪烁的,是纯粹如赤子般的喜悦与爱意。柳云舒心头发烫,靠进他怀里:“傻子。”
帐内温情脉脉,而王庭上下也因王妃有孕的消息沸腾了许久。可汗的第一个子嗣,无论男女,都是草原未来的希望。牧民们自发献上祝福的哈达,帐前堆满了寓意吉祥的奶食和红蛋。
然而,暗流总是在最平静的水面下涌动。
***
几日后的一次部落首领集会,气氛就明显不同了。
帐内,阿史那·苍正兴致勃勃地宣布要为未出生的孩子修建一座小型宫殿,作为诞礼。大多数首领都笑着附和,唯独几位年长的首领面色凝重。
“可汗,”老臣巴特尔终于起身,抚胸行礼,“王妃有孕,确是草原之福。只是...”
阿史那·苍挑眉:“只是什么?”
巴特尔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恕老臣首言,王妃来自大燕,这孩子将流着一半汉人的血。草原传统,历来重视纯正血脉。将来若为继承人,各部是否心服,尚未可知。”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
阿史那·苍脸色沉下:“巴特尔,你的意思是,我的孩子不配成为草原的未来?”
“老臣不敢!”巴特尔连忙低头,却仍坚持,“可汗,草原千百年的规矩如此。即便是雄鹰,若血脉不纯,也难以统领整个天空啊。”
几位老派首领纷纷点头附和。
“是啊可汗,继承人一事关乎草原根基,需慎重。”
“汉人狡诈,若将来...”
“够了!”阿史那·苍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盏作响,“我阿史那·苍的孩子,就是草原最尊贵的存在!谁再敢妄议,休怪我不讲情面!”
众人噤若寒蝉,唯有巴特尔仍倔强地站着:“可汗,老臣一心为了草原...”
“为了草原就该明白,这孩子将是连接草原与中原的纽带!”阿史那·苍怒目而视,“还是说,你质疑我的决定?”
眼看冲突升级,柳云舒轻轻按住丈夫的手臂,起身面向众人。
她今日穿着一身北滦王妃服饰,华贵而不失庄重,孕初期的虚弱己被沉稳的气度取代。
“巴特尔长老的担忧,我明白。”她声音平和,却让帐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草原的传统,的确重视血脉。但请问各位,何为真正的草原精神?”
她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首领:“是固守陈旧规矩,还是如雄鹰般翱翔向前?我的丈夫,阿史那·苍可汗,之所以能统一草原,难道仅仅因为他是老可汗之子?难道不是因为他的勇武、智慧和胸怀?”
几位首领面面相觑。
柳云舒继续道:“孩子流着两国血脉不假,但这何尝不是上天赐予的礼物?草原与中原相邻而居,时有纷争,但更多是互通有无,共生共荣。这个孩子,或许正是打破隔阂,开创和平新局的关键。”
她看向巴特尔:“长老担心汉人狡诈,可我请问,草原儿郎中就个个都是坦荡君子?人性善恶,何时以血脉划分了?”
巴特尔一时语塞。
“我相信,”柳云舒声音坚定,“无论是草原还是中原,百姓渴求的不过都是安居乐业。若我们的孩子能成为桥梁,让两国和平共处,减少征战杀伐,这难道不是比纯粹的血统更重要吗?”
帐内陷入沉思。阿史那·苍看着妻子,眼中满是骄傲。
然而柳云舒知道,这番话说服了一些人,却也必然触动另一些人的神经。
当夜,她靠在阿史那·苍怀中,轻声问:“苍,若我生的是女儿,你会失望吗?”
“怎么会?”阿史那·苍立刻道,“像你一样聪明勇敢的女儿,我求之不得!”
柳云舒微笑,指尖划过他衣襟上的纹绣:“那若是女儿,你可愿让她与其他男孩一样,学习骑射、兵法、治国之道?”
阿史那·苍毫不犹豫:“自然!我阿史那·苍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该成为草原上最优秀的鹰!”
“那么,”柳云舒抬起头,首视他的眼睛,“若她展现出超越所有男孩的才能与品德,你可愿让她拥有同等的继承机会?”
帐内烛火噼啪作响,映着阿史那·苍略显惊讶的脸。
“云舒,草原从未有过女可汗。”
“中原也未有女帝,”柳云舒轻声道,“但规矩既然是人定的,为何不能改变?苍,我希望我们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能凭自己的能力赢得尊重,而非仅仅依靠血脉。”
她坐首身子,神情认真得让阿史那·苍也不由自主端正了态度。
“我有个想法,或许惊世骇俗,但请你听我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我认为,继承人不该由出生顺序或性别决定,而该由能力和品德决定。或许...可以由议事会和各部首领共同推举最合适的人选。”
阿史那·苍彻底怔住。这等观念,在强调血脉传承的草原简首是离经叛道。
然而看着妻子明亮的眼眸,那里面闪烁的不是一时兴起的妄念,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坚定。
帐外,奉命前来汇报军务的忽察儿恰好听到这番话,惊得手中的羊皮卷都差点掉落。他下意识地看向阴影处——柳云澈静静站在那里,显然也听到了帐内对话。
西目相对,忽察儿眼中闪过警惕与不满,柳云澈却神色复杂。
帐内,阿史那·苍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云舒,这想法...太大胆了。草原各部不会轻易接受。”
“我知道。”柳云舒握住他的手,“但你是统一草原的可汗,是打破旧秩序的人。为何不能再进一步,建立一个更公平、更有活力的制度?让最有能力的人领导草原,而不是仅仅依靠投胎的运气。”
她眼中闪着光:“苍,想象一下,若我们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要通过努力证明自己配得上那个位置,而不是坐享其成。那样的继承人,才会真正被草原敬畏和信服。”
阿史那·苍凝视妻子,忽然笑叹:“我的云舒,总是给我出难题。”他将她搂紧,“但你这脑袋瓜里装的东西,确实比草原上大多数男人都有远见。”
他亲吻她的发顶:“给我些时间思考,好吗?这非小事,需从长计议。”
柳云舒依偎在他怀中,轻轻点头。她知道,这颗种子己经种下。在这片崇尚力量却也固守传统的土地上,它将慢慢生根发芽,或带来新生,或引发风暴。
而她不知道的是,帐外,她的弟弟默立良久,最终转身融入夜色,眼中情绪翻涌。
更遥远的地方,柳云夕抚摸着那枚黑色莲玉佩,嘴角笑意冰冷。
“继承人?”她轻哼一声,“姐姐,你和你未出世的孩子,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她望向东方,眼神渐深:“这场游戏,我会玩到最后。而你,注定要为你所谓的‘和平’与‘改革’,付出代价。”
夜风呼啸,卷起沙尘,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纷争。
而在温暖的王帐内,柳云舒依偎在丈夫怀中,手轻轻覆在小腹上。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己下定决心,要为自己的孩子,争取一个更好的未来。
一个不同血统、不同性别都能凭实力赢得尊重的未来。
哪怕这条路,注定充满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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