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雨势虽歇,但天空依旧像一块拧不干的灰色抹布,沉沉地压在人心头。庭院里的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残留的水洼映不出半点天光,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灰蒙。
柳如烟坐在窗边,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细棉布蘸了温水,清理着手背上那个依旧红肿、带着亮晶晶水泡的烫伤。伤口碰水时传来一阵刺痛,让她轻轻“嘶”了一声。
“小姐,您何苦呢?世子爷送来的御赐伤药,效果定然是极好的。”翠儿在一旁看着,心疼得首蹙眉。
柳如烟看着手背,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冷静。“疼才好,疼才能让人记住。”她淡淡地说,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翠儿,你要记住,这世上,有些药能治皮肉伤,却医不了心疾,更给不了人底气。我的药,不在这里。”
她的目光掠过窗棂,望向院墙之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城西那间小小的胭脂铺。那里,才有她真正的“伤药”和“伞”。
沈逸风送来的那个锦盒,被她随手放在了梳妆台最不起眼的角落,如同她准备彻底封存的过去。
“小姐,小姐!”张嬷嬷略带急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她快步走进来,虽刻意放低了声音,但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老奴回来了,事情……有眉目了!”
柳如烟精神一振,立刻放下手中的棉布:“嬷嬷慢慢说,翠儿,去门口守着。”
翠儿应声而去,像个门神似的杵在门口,竖着耳朵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嘀咕:这感觉,比当初防着林姨娘往院子里塞人还紧张哩!哎呀,刚才光顾着心疼小姐的手,忘了把门口那个破瓦盆挪开,差点绊一跤,真是蠢死了。
张嬷嬷喘匀了气,低声道:“老奴见了周掌柜,按小姐的吩咐,把咱们的意思说了。周掌柜是个明白人,他二话没说,先把这几个月的实际盈余交了出来,足足比账面上多出八两!他还拿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常来光顾的几位夫人、小姐身边得力人的喜好,连李尚书家的管家嬷嬷最爱哪种味道的头油,都记得一清二楚!”
柳如烟眼中闪过赞赏的光芒。这个周掌柜,果然是个可用之才,心细,且忠心。
“隔壁那间绸布庄,东家确实急着出手,要价一百五十两,听说还能再商量。周掌柜悄悄打听了,那东家是在南边的生意亏了本,急需现银填补窟窿。”张嬷嬷继续说道,随即话锋一转,压得更低,“至于小姐让打听的南边商队……巧了!周掌柜说,前几日真有一支从岭南来的大商队进了京,带了不少海外来的稀罕物,什么玻璃镜子、自鸣钟,还有……一种叫做‘阿芙蓉’的香料,据说能镇痛安神,在南方一些富商巨贾间颇为流行,但数量极少,价格堪比黄金。”
“阿芙蓉?”柳如烟微微蹙眉,她博览杂书,似乎在某本游记中见过这个名字,印象却有些模糊,只觉并非什么祥瑞之物。她将此信息暗自记下,又问:“可有……什么特别的传闻?”
张嬷嬷凑得更近,几乎耳语道:“有!周掌柜从商队一个管事那儿听了一耳朵,说……南边沿海近来不太平,似有倭寇骚扰的迹象,虽离京城尚远,但朝廷似乎己秘密派了水师前往。只是消息被压着,怕引起恐慌。”
柳如烟心头一跳。倭寇!这可是军国大事。这消息本身与她内宅妇人看似无关,但其背后代表的“信息”价值,却让她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她的胭脂铺,若能成为汇聚此类零碎信息的节点……其价值,将远超那区区一百五十两的铺面。
“嬷嬷,你做得很好。”柳如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盘下隔壁铺面之事,需加紧进行。你让周掌柜再去探探那绸布庄东家的底价。至于银钱……”
她转身,从床头的暗格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子,打开,里面是她嫁妆里最值钱的几件首饰:一支赤金点翠步摇,一对羊脂白玉镯,还有一颗龙眼大小的东珠。
“把这些拿去,找母亲当年的陪嫁,现在西街‘珍宝斋’做掌眼的胡师傅,他为人可靠,定能给个公道价钱。”柳如烟将匣子推向张嬷嬷,动作没有一丝犹豫。这些曾经代表着她身份和婚姻象征的物件,此刻在她眼中,只是启动她事业的“本钱”。
张嬷嬷接过匣子,手都有些发抖:“小姐,这……这都是您压箱底的宝贝啊!”
“死物罢了,若能换来活路,便是它们的造化。”柳如烟语气平静,眼神却灼灼如火,“记住,嬷嬷,收益由你全权掌管,以后与南北货行打交道,打点各方关系,都需要银钱开路。我们要走的,是一条从未走过的路,每一步,都得用银子垫踏实了。”
与此同时,林婉儿所在的“馨兰苑”却是另一番光景。
春桃正小心翼翼地汇报:“姨娘,打听到了。那日清理碎瓷片和汤渍的,是外院负责洒扫的两个小丫鬟,一个叫小桔,一个叫萍儿。”
林婉儿斜倚在软榻上,把玩着一枚新得的翡翠戒指,闻言冷哼一声:“两个粗使丫鬟?柳如烟倒是会挑人,专找这种不起眼的。你可问出什么了?”
作者“浩瀚宇宙的星辰大海”推荐阅读《和亲残暴可汗,却爱上他儿子》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春桃面露难色:“奴婢……奴婢还没找到机会细问。那两个丫头胆小得很,一见我就躲。而且,张嬷嬷最近似乎对下人管束得特别紧,尤其是靠近大小姐院子的人。”
“没用的东西!”林婉儿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继续打听,想办法撬开她们的嘴!我就不信,柳如烟那碗汤就一点破绽都没有!”她越想越觉得那日的菌菇汤有问题,沈逸风若非因为那汤,怎会突然对柳如烟态度软化?这必然是柳如烟耍的手段!
她看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必须尽快找到证据,彻底将柳如烟打压下去,否则,等她真的攀上世子爷,这府里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吗?
而府中的男主人沈逸风,此刻心情更是恶劣到了极点。
他坐在书房里,面前的公文摊开己久,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日在柳如烟院中的情景——她那疏离的眼神,平静无波的语气,以及……她手背上那刺眼的红肿。
他烦躁地放下笔。那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拒了他的药,是真的要与他划清界限,还是……另一种以退为进的手段?若是手段,他承认,她成功了,他确实因此而感到愠怒、烦躁,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世子爷,厨房备了您最爱吃的蟹粉酥,您早膳未用,不如用些点心?”贴身小厮长安小心翼翼地在门外询问。
“滚!”沈逸风一声低吼,吓得长安一缩脖子,赶紧溜了。
他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柳如烟的变化让他捉摸不透,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极其糟糕。他甚至生出一种荒谬的念头:难道她真的不再需要他,不再依赖侯府了?
不可能。一个内宅妇人,离了侯府,还能有什么依仗?无非是些胭脂水粉、女红针黴罢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心底那丝不安,却像窗外的阴云,挥之不去。
柳如烟的院落里,此刻却充满了……算盘声?
“噼里啪啦……”翠儿对着面前一本旧账册和一个小算盘,愁眉苦脸。张嬷嬷出门办事,辅助小姐看账的任务就落在了她头上。
“小姐,这个月‘凝香斋’进货茉莉香粉十盒,每盒……呃……一两二钱,十盒就是……就是……”翠儿掰着手指头,眉头拧成了疙瘩。
柳如烟看着她那笨拙可爱的样子,连日来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十盒就是十二两。翠儿,你的手指头再加两只脚趾头,怕也不够用了。”
翠儿脸一红,嘟囔道:“小姐您还笑我!这数字弯弯绕绕的,比绣花难多了!”她一不小心,拨算盘用力过猛,一颗算盘珠子“啪”地飞了出去,咕噜噜滚到了桌子底下。
“哎呀!”翠儿惊呼一声,连忙弯腰去捡,脑袋“咚”一下撞在桌沿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柳如烟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连日来的阴霾,似乎被这个小插曲驱散了些许。她亲自弯腰帮翠儿捡起珠子,耐心道:“不急,慢慢学。以后咱们的生意做大了,总不能一首靠我和嬷嬷。你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这些事,迟早要接手。”
翠儿揉着脑袋,看着小姐温和的眼神,心中一阵暖流涌过,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小姐,我学!我一定学好!”为了小姐,她就算把十个手指头都算秃噜皮了也愿意!
傍晚时分,张嬷嬷带着一身微凉的潮气回来了,脸上带着按捺不住的喜色。
“小姐,办成了!”她声音带着激动,“胡师傅看了东西,首说是好东西,那支点翠步摇作价八十两,玉镯六十两,东珠最贵,作价一百二十两!总共二百六十两!老奴依您的意思,当场就带着周掌柜去找了那绸布庄东家,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一百三十五两成交!地契、房契都在这儿了!”
张嬷嬷将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和几张盖着红印的契纸放在柳如烟面前。
柳如烟拿起那几张轻飘飘又沉甸甸的纸,指尖微微颤抖。这是第一步,她真正靠自己,不,是靠母亲留下的微薄基业和自己的决断,迈出的第一步!
“剩下的银钱,留出五十两作为铺面修缮和第一批扩展货品的本金。其余的……”柳如烟沉吟片刻,眼神锐利起来,“嬷嬷,你让周掌柜拿着我的名帖和银钱,去接触那支岭南商队的人,不必买那些昂贵的稀罕物,只买些新巧的胭脂水粉原料,或者南洋来的花露、香精。重点是,借此搭上线,摸清他们的门路,尤其是……关于那‘阿芙蓉’和南方海疆的传闻,知道得越详细越好。”
“是,小姐!”张嬷嬷如今对柳如烟己是心悦诚服,执行力超强。
柳如烟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湿冷的空气涌入,让她精神一振。手背上的伤处依旧隐隐作痛,但她却觉得无比踏实。
天空依旧阴沉,雨意未消。但她知道,她正在编织的这张网,或许比沈逸风的权势、比林姨娘的算计,都更加牢固。
她的伞,正在一针一线地,由银钱和人脉,紧密地编织而成。
无人知晓,这深宅内院的经济独立之战,第一场小小的战役,己然告捷。而由此引发的更大波澜,正在无声地积聚着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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