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土屋里,空气凝固得像块冰。七八条破枪互相指着,伤兵对伤兵,溃卒对溃卒,唯一的共同点是眼中的警惕和深藏的绝望,像极了寒冬里互相呲牙、争夺最后一点腐肉的饿狼。
凌寒的心脏在肋骨下狂撞,握着老套筒的手心全是冷汗。他强迫自己压下第一时间开枪或逃跑的本能,目光飞快地扫过对方。五个人,不,算上最先站起来那个,六个。个个带伤,轻重不一,状态极差,但眼神里那股子被逼到绝境的凶悍却做不得假。那挺歪倒在一旁、枪管都有些变形的捷克式,更是无声地诉说着他们经历过的惨烈。
“兄弟…哪部分的?也是…从南苑出来的?”那吊着胳膊的伤兵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枯木,目光主要投向穿着同样破旧军装的赵大锤和顺子。
赵大锤没放下枪,瓮声瓮气地回答:“原xxx团侦察连,赵大锤!这是顺子!南苑打散了,撤出来的!你们呢?”
吊胳膊伤兵闻言,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丝,但警惕未消:“俺是xxx团二营机炮连的,叫周老黑。这些都是俺一个营的弟兄…南苑没了,营长…营长也殉国了…俺们拼死冲出来的…”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刻骨的悲怆。身后那几个伤兵也纷纷低下头,有人发出压抑的啜泣。
同是天涯沦落人。紧张的气氛稍稍缓解,但双方枪口依旧没有完全放下。在这兵荒马乱、人性崩坏的世道,有时候为了半块饼子都能拼个你死我活,谁也不敢轻易相信陌生人。
凌寒深吸一口气,知道该自己说话了。他缓缓将老套筒的枪口压下几分,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看向周老黑:“周大哥,我叫凌寒。算起来,也曾是二十九军的人,补充队的。北平…守不住了,我们也是逃出来的。”
“补充队?”周老黑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凌寒。虽然此刻狼狈不堪,但凌寒那略显清秀的眉眼和骨子里残留的某种气质,确实和一般的大头兵不同。补充队那地方…可是有名的少爷窝。他怎么混到这步田地?还和侦察连的人在一起?
凌寒看出他的疑虑,也不多解释,首接问道:“周大哥,你们有什么打算?”
“打算?”周老黑苦笑一声,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能有什么打算?找吃的,找药,治伤…然后,去找大部队!妈的,这血海深仇,不能不报!”
他身后的伤兵们也抬起头,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纷纷低吼:“对!报仇!”
“找大部队!”
凌寒心中一动。仇恨是强大的凝聚力,但盲目的冲动只会带来毁灭。他继续问道:“大部队在哪里?保定?这一路关卡重重,鬼子伪军遍地,土匪横行,你们…就这样过去?”
周老黑沉默了,脸色更加难看。他何尝不知道困难?就凭他们这几个残兵败将,缺粮少药,武器破旧,伤员累累,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片山区都是问题,更别说找到大部队了。刚才的话,更多是一种绝望下的口号。
凌寒看着他们的神情,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语气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周大哥,各位兄弟。光靠一股血气,走不到保定,更报不了仇。要想活下去,要想继续打鬼子,我们得先把自己拾掇出个人样来。”
他指了指周老黑还在渗血的胳膊,又指了指其他几个明显伤口感染、发起低烧的伤兵:“第一桩,治伤!再不处理,伤口烂了,人就没了!第二桩,吃饱肚子!第三桩,搞清楚周围敌情,找一条相对安全的路!”
他的话条理清晰,首指要害,一下子说到了所有溃兵的心坎里。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周老黑看着这个年纪轻轻却异常镇定的“前补充队少爷”,眼神复杂:“凌…凌兄弟,你说得轻巧,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药?哪来的吃的?”
“没有,就去找!就去想办法!”凌寒斩钉截铁,“这村子虽然废弃了,未必就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搜刮不到!野果、野菜、陷阱打猎!总能找到点吃的!伤口的腐肉要清理,烧点热水,找干净的布重新包扎,哪怕用草木灰止血(他知道这有风险但总比烂掉强)!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他这番话,带着一种现代人解决问题的思维模式,不同于旧式军人习惯了依赖后勤的被动,更强调主动性和利用现有条件。赵大锤和顺子见识过凌寒的急智和狠劲,此刻自然以他为首。周老黑等人则被这种前所未有的“积极主动”弄得一愣,但绝望中似乎又看到了一线微光。
“凌兄弟…你…你有办法?”一个腿部受伤,靠着墙坐着的年轻士兵忍不住问道,眼中带着期盼。
凌寒没有大包大揽,而是看向赵大锤:“赵大哥,你是侦察兵,附近地形和找吃的你在行。顺子哥,你伤轻点,帮忙警戒和生火。周大哥,你经验丰富,坐镇指挥,带着还能动的弟兄,把这屋子再仔细搜一遍,看看有没有遗落的粮食、盐巴、或者能当绷带的破布!我懂点…懂点土方子,试试看处理伤口!”
他迅速分派了任务,虽然简单,却让这群一盘散沙的溃兵瞬间有了主心骨。混乱的秩序开始被强行整合。
周老黑看着凌寒,终于重重一点头:“中!听凌兄弟的!都动起来!二蛋,狗剩,你俩跟俺搜屋子!柱子,你眼睛好,到门口盯着点!”
残破的土屋里,第一次有了除绝望之外的气息。求生的欲望被点燃,人们开始忙碌起来。
赵大锤带着顺子出去寻找食物和水源。周老黑带着两个伤势稍轻的士兵开始翻箱倒柜,甚至掘地三尺。凌寒则走到那个腿部伤势严重、己经化脓的士兵面前,蹲下身。
“兄弟,忍得住疼吗?”凌寒看着那狰狞的伤口,胃里一阵翻腾,但脸上努力保持平静。他记得一些极其简陋的战地急救知识——清理创口,排脓,尽量保持清洁。
那士兵咬着牙点点头,额头上全是冷汗。
凌寒让另一个士兵烧水,自己则找来相对最干净的一块破布(从一件废弃的旧衣服上撕下来的),又让周老黑找来一把生锈但磨过之后勉强能用的砍柴刀。
没有酒精,只能用烧开后又晾温的水反复冲洗伤口。没有麻药,只能用木棍让士兵咬着。凌寒心一横,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剔除腐肉和异物。过程惨不忍睹,那士兵疼得几乎昏死过去,浑身痉挛。凌寒的手也在抖,但他知道,不这样做,这条腿甚至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最后,他用温水再次冲洗,撒上好不容易找到的一点盐(珍贵的发现!),再用烤过的(简单消毒)破布紧紧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凌寒几乎虚脱,比打了一仗还累。
类似的处理,他又给另外两个伤口感染的士兵做了。至于周老黑胳膊上的贯穿伤,情况稍好,清理包扎即可。
天色彻底黑透时,赵大锤和顺子回来了,收获寥寥——几个酸涩的野果,一小把不知名的野菜,还有一只瘦得皮包骨、被简易陷阱套住的野兔。水倒是找到了附近一条小溪。
食物少得可怜,但总比没有强。那只野兔成了所有人的希望,被小心翼翼地剥皮清洗,和野菜一起扔进破锅里煮汤,没盐,腥得很,但每个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喉咙滚动。
凌寒把自己那份饼子掰碎了分给伤员,自己只喝了一小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肉汤。饥饿感如同火烧,但他必须这么做。他要收拢这支小小的、濒临崩溃的队伍,光靠嘴不行,还得有行动。
这一夜,破屋里挤着九个伤痕累累、饥肠辘辘的汉子。外面风雨依旧,但屋里因为有了那堆小小的篝火和锅里一点油腥,似乎不再那么冰冷绝望。
凌寒几乎没有睡。他靠着墙壁,听着伤员的呻吟和同伴沉重的呼吸,脑子飞速运转。
九个人。六条还能用的步枪(包括他那支老套筒),一挺坏了的捷克式,子弹加起来不到五十发。这就是他的全部“资本”。
怎么活下去?怎么去保定?甚至…怎么打鬼子?
他知道历史,知道敌后抗战的艰难和辉煌。但他不是那些天生神武的主角,他只是一个有点小聪明、受过现代教育、见过血却依旧稚嫩的普通人。带着这几个残兵,能做什么?
一个念头逐渐清晰:不能盲目地去追大部队。大部队自身难保,溃兵如潮,他们去了大概率也是被收编当炮灰,或者首接遣散。他需要时间,需要一块相对安全的落脚点,把这支小小的力量重新淬炼,哪怕只是让他们恢复战斗力,能自保,能进行一些小规模的袭扰。
他的目光落在那挺损坏的捷克式上。这玩意儿可是好东西,火力支柱。如果能修好…
“周大哥,”他低声叫醒没睡实的周老黑,“那挺机枪,怎么坏的?能修吗?”
周老黑叹了口气:“炸的。鬼子迫击炮弹皮崩的,枪机好像卡死了,俺们没人会弄…”
凌寒凑过去,借着微弱的火光仔细查看。他对枪械原理只有理论了解(主要来自军事论坛和游戏),实操为零。但他有个优势——思维方式。他不懂具体结构,但他懂逻辑,懂问题排查。
他让周老黑举着火把,自己小心翼翼地将机枪分解(得益于这年头枪械结构相对简单),一点点检查。油泥、锈迹、变形…果然,有一块弹片卡死了枪机运动轨道,导致无法复位。
没有工具,只能用刺刀和小石头一点点敲、磨、撬。这是个极其精细又耗时的活儿,需要极大的耐心。凌寒全神贯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赵大锤、周老黑等人围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看不懂凌寒在做什么,但那专注的神情和小心翼翼的动作,却让他们莫名生出一丝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时,凌寒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块顽固的弹片碎屑彻底剔了出来!
他颤抖着手,尝试着将枪机组装回去,拉动枪机。
“咔嚓。”一声清脆的复位声,在寂静的黎明中如同天籁!
“成了?!”周老黑猛地瞪大眼睛,声音都在发抖!
凌寒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地上,脸上露出极度疲惫却又兴奋的笑容:“试试…应该可以了…”
周老黑如同抚摸情人般,小心翼翼地将机枪架好,压上一个弹匣(只剩两个了),对着屋外远处的山坡,轻轻扣动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清脆连贯的点射声骤然响起,惊起林间一片飞鸟!
“哈哈!哈哈哈!修好了!真修好了!”周老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其他溃兵也纷纷围上来,摸着那挺恢复生机的机枪,如同看着绝世珍宝!
火力!他们有了像样的火力!在这乱世,这意味着活下去的本钱大大增加!
所有人再看凌寒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最初的怀疑、感激,到现在的信服,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这个年轻的“少爷”,不仅有点子,有胆色,竟然连这么复杂的家伙都能修好?!
凌寒享受着这短暂的成就感,但很快冷静下来。一挺机枪改变不了大局。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眼前这八张疲惫却因为机枪修好而焕发出些许生气的面孔,沉声道:“兄弟们!机枪修好了,是好事!但我们不能高兴太早!鬼子还在外面,我们还饿着肚子,伤也没好利索!”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光躲不是办法!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弄到粮食,弄到药品,摸清周围的情况!”
“凌兄弟,你说怎么干?俺们都听你的!”周老黑第一个表态,彻底服气了。赵大锤和顺子自然没话说。其他溃兵也纷纷点头。
不知不觉间,凌寒己经成为了这支小小溃兵队伍的核心。
凌寒目光锐利,指向山谷外:“据我所知,这附近应该有个叫‘黑石口’的小镇,虽然不大,但肯定有鬼子的维持会或者伪军哨卡。他们手里,有咱们需要的东西!”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冒险意味的弧度。
“咱们,去把他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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