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涧大捷的兴奋,如同烈酒,后劲十足却又很快被现实的冰冷冲淡。缴获的武器弹药堆在角落,散发着淡淡的枪油和硝烟味,提醒着众人昨日的凶险与侥幸。队员们围着篝火,擦拭着新到手的三八式步枪,脸上洋溢着自豪,但眼神深处,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凌寒没有参与庆祝。他独自坐在山洞深处,就着摇曳的火光,在那本缴获的笔记本上奋笔疾书。他不是在写日记,而是在进行一场极其严肃的“战后复盘”。
“敌我兵力对比:约6:1。敌火力优势:极大(机枪、掷弹筒)。我方优势:地利、预设工事、战术突然性、士气。”
“战术得失:地雷阵效果超预期,但布置数量不足,覆盖范围小。阻击阵地选择合理,但撤退路线暴露风险存在。机枪火力运用是关键,但弹药消耗巨大,补充困难。队员执行纪律性良好,但个别射击精度仍需提高。”
“暴露问题:缺乏远程通讯手段(哨位与指挥无法及时联系)。缺乏反炮兵/掷弹筒手段(只能被动躲避)。缺乏医疗救护能力(轻伤可处理,重伤只能听天由命)。根据地纵深不足,缺乏迂回空间。”
“潜在危机:日军报复必然升级。下次可能出动更多兵力,甚至调派山炮或飞机(虽可能性低但需考虑)。鹰嘴涧位置可能己暴露,需准备转移或建设备用基地。”
一条条,一款款,冷静得近乎残酷。胜利没有冲昏他的头脑,反而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自身的渺小和脆弱。这次能赢,运气占了很大成分。下一次呢?
合上笔记本,凌寒走到洞口。夜色深沉,山风带着寒意。周老黑正在安排双岗双哨,警戒力度比之前提升了一倍不止。赵大锤在教一个新队员(就是之前腿部受伤那个,叫铁牛)如何保养三八式步枪。一切井然有序,却又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凌队长,”周老黑走过来,脸上没了白天的兴奋,低声道,“哨位都安排好了。缴获清点完了,子弹不算多,省着用大概能撑两次这样的仗。就是…粮食消耗有点快,兄弟们今天都累坏了,吃得多了点。”
凌寒点点头,这是意料之中。高强度战斗和紧张情绪都会极大消耗体力。
“周大哥,赵大哥,顺子,过来一下,开个会。”凌寒将几个核心骨干叫到一边。
“兄弟们,仗打赢了,是好事。但咱们不能光顾着高兴。”凌寒开门见山,语气凝重,“鬼子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算了。下次来的,可能就是一百人,甚至更多,带着更厉害的家伙。咱们这点人,这点地方,还能不能顶住?”
欢乐的气氛瞬间消失,几人的脸色都严肃起来。
“凌兄弟,你说咋办?俺们都听你的!”赵大锤瓮声道。
“两条腿走路。”凌寒伸出两根手指,“第一,立刻寻找备用落脚点!鹰嘴涧不能放弃,但要有个退路。要更隐蔽,更易守难攻。周大哥,这事你负责,带上柱子,明天一早就出发,扩大搜索范围!”
“中!”周老黑重重点头。
“第二,”凌寒目光扫过众人,“咱们得扩大队伍了。九个人,太少了。一次伤亡就可能伤筋动骨。必须吸收新鲜血液。”
扩军?几人面面相觑。这荒山野岭的,去哪找人?找什么人?
“凌兄弟,这…靠谱吗?万一招来心思不正的,或者鬼子的探子…”顺子担忧道。
“所以不能瞎招。”凌寒沉声道,“咱们要找的,是跟鬼子有血海深仇、底子干净、老实可靠的庄稼汉或者溃散的正规军。宁缺毋滥!”
他看向赵大锤:“赵大哥,你以前在侦察连,认识的人多。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上其他被打散的、信得过的弟兄?告诉他们,咱们这儿有落脚地,有饭吃,真打鬼子!”
赵大锤眼睛一亮,用力一拍大腿:“咋把这茬忘了!俺还真知道几个老弟兄,可能也在这片山里猫着呢!俺去找找看!”
“好!一定要注意安全,秘密接触!”凌寒嘱咐道,“另外,柱子那边,瓦窑村的线不能断。告诉石根叔,咱们需要可靠的人,只要是真心打鬼子的,咱们欢迎。但一定要摸清底细!”
两条线同时铺开,鹰嘴涧这台小小的战争机器,在胜利的短暂喘息后,又开始了更高速的运转。
接下来的日子,紧张而忙碌。周老黑和柱子像两只不知疲倦的山耗子,钻遍了周围更深更险的山沟,寻找着理想的备用基地。赵大锤则凭借老侦察兵的本事和运气,竟然真的找到了三个同样从南苑溃散出来、在山里苦苦挣扎的原二十九军士兵!当赵大锤带着三个面黄肌瘦、眼神却依旧带着军人锐气的汉子回到鹰嘴涧时,整个小队都沸腾了!
都是经历过血火的老兵,稍加休整和适应,立刻就能形成战斗力!队伍一下子扩充到了十二人!
凌寒亲自和他们谈话,没有空泛的口号,只是实事求是地讲了鹰嘴涧的艰难、危险以及纪律要求。三个老兵看着洞里堆放的日军武器,看着眼前这群虽然衣衫褴褛却精神抖擞、纪律严明的“同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了加入。乱世之中,能找到一个这样的“家”,太难得了。
与此同时,柱子也从瓦窑村带来了石根叔的回音。村里有几个年轻后生,家里都被鬼子汉奸害得不轻,早有反抗之心,只是苦无门路又害怕牵连家人。石根叔偷偷问他们愿不愿意,个个都摩拳擦掌!但如何把他们安全地接出来,是个难题。
凌寒深思熟虑后,决定亲自去一趟瓦窑村。风险极大,但为了争取民心、扩大根基,值得冒险!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凌寒只带着柱子,两人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瓦窑村外,与早己等候在此的石根叔接上了头。
在一间破旧的土屋里,油灯如豆。三个皮肤黝黑、手掌粗糙的年轻农民局促地站着,看着眼前这个比他们似乎还年轻些、眼神却异常锐利沉静的“凌队长”,既激动又紧张。
凌寒没有摆任何架子,用最朴实的话语,讲述了他们怎么打鬼子、怎么生存、有什么规矩。他重点强调了纪律,尤其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和绝对保密。
“跟着俺们,吃不饱,穿不暖,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但能挺首腰杆做人,能给自己、给爹娘报仇!”凌寒看着他们的眼睛,“不想干的,现在就可以走,俺绝不怪罪,只求别往外说。想干的,就得守俺的规矩,怕死怕苦的,俺也不要。”
三个后生互相看了看,眼中燃烧着仇恨和渴望。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猛地一跺脚:“凌队长!俺干!俺爹娘都被刘阎王逼死了!俺早就想跟他们拼了!只要你们真打鬼子,俺这条命就卖给你们了!”
“俺也干!”
“算俺一个!”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朴素的决心。
凌寒重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好!都是好样的!但不是现在。你们先留在村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石根叔,还得麻烦您,多留意鬼子动静。等俺们找到了更安全的地方,安排好接应,再通知你们过来。这段时间,你们自己也得多加小心!”
谨慎,再谨慎。凌寒深知,群众工作急不得,一旦暴露,就是灭顶之灾。
返回鹰嘴涧的路上,凌寒心情复杂。队伍在扩大,根基在一点点延伸,但肩上的担子也更重了。这十二个( soon to be 十五个)人的性命,瓦窑村乡亲的期望,都压在他的肩上。
然而,还没等他从扩军的喜悦和压力中缓过气来,一个新的、更加严峻的挑战,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降临。
这天下午,周老黑和柱子风尘仆仆却又面色凝重地回来了。他们找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备用基地,是一处几乎垂首的悬崖上的天然岩洞,入口被藤蔓遮盖,易守难攻到极点,但上下极其困难,几乎算得上绝地。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在回来的路上,意外截获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眼镜、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却鬼鬼祟祟在山里转悠,身上还带着一张画着奇怪符号草图的中年男人!
“队长!你看这家伙!像不像鬼子的探子?!”周老黑将那个被打晕了捆成粽子的男人扔在地上。
凌寒的心猛地一沉。探子?这么快就来了?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那人。长衫虽然脏破,但料子不差。手指纤细,不像干粗活的。身上除了那张草图,还有一支钢笔、一个小本子(里面写的都是些看不懂的化学公式和数学符号)、几块大洋,没有任何武器。
不像探子,倒像个…落难的知识分子?
凌寒拿起那张草图,上面画的既不是地图,也不是军事工事,而是一些管道、阀门、罐子的示意图,旁边标注着一些英文和数字。
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皱紧眉头,用冷水泼醒了那人。
那人悠悠转醒,看到周围一群拿枪的凶悍汉子,吓得脸色惨白,但眼神中除了恐惧,似乎还有一种…书呆子气的执拗?
“你…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他声音颤抖,却试图保持镇定。
“这话该俺们问你!”周老黑眼睛一瞪,“鬼鬼祟祟在山里画什么?是不是鬼子派来的探子?!”
“探子?”那人一愣,随即像是受了莫大侮辱,激动起来,“胡说!我乃北平大学化学系讲师王文瀚!岂会与日寇为伍!我是在…”
他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警惕地闭上了嘴巴。
北平大学?化学系讲师?凌寒心中一动。他示意周老黑稍安勿躁,盯着这个叫王文瀚的男人,缓缓开口:“王先生,你说你不是探子,总得证明一下。你一个大学讲师,不在北平待着,跑到这荒山野岭画这些…奇怪的图,做什么?”
王文瀚看着凌寒,似乎觉得这个年轻人是头目,而且语气相对冷静,不像其他几人那么杀气腾腾。他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和这些人身上的装备(虽然杂乱但明显是抗日武装),一咬牙,低声道:“我…我在找一个地方…一个以前军阀废弃的小型兵工厂…据说里面有…有点东西,或许…或许能帮上忙打鬼子…”
兵工厂?化学讲师?凌寒的瞳孔猛地收缩!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他的脑海!
难道…老天爷真的开始眷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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