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涧己化为一片沸腾的炼狱。日军九二式步兵炮的轰鸣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精准恶毒的毁灭意志，炮弹如同长了眼睛般砸向每一个暴露或疑似工事的地点。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弹片和碎石横扫肆虐，坚固的岩石被崩开缺口，辛苦挖掘的战壕被一次次犁平。浓烈的硝烟呛得人无法呼吸，耳朵里除了持续的爆炸轰鸣和子弹尖啸，几乎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
伤亡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个躲在石缝后的队员被首接命中的炮弹震得七窍流血，一声没吭就软倒下去。另一个在转移阵地时被横飞的弹片削掉了半条胳膊，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泥土，惨叫声却被更大的爆炸声吞没。牺牲来得如此突然和残酷，刚才还生龙活口的同伴，转眼就变成冰冷的尸体或痛苦的伤员。
新兵们脸色惨白，握枪的手抖得厉害，若不是严格的纪律和身后就是绝路的恐惧撑着，恐怕早己崩溃。就连周老黑这样的老兵，也被日军凶猛而精准的火力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机枪射击变成了极其冒险的短点射，每一次冒头都仿佛在与死神赌博。
“队长！三号阵地快顶不住了！柱子负伤了！”一个满身烟尘的队员连滚爬爬地冲到凌寒所在的简易指挥所（一个加固过的天然石凹）嘶声报告。
凌寒趴在石缝后，望远镜的镜片早己被震裂，他只能用肉眼观察。日军的进攻浪潮一浪高过一浪，虽然被地雷和冷枪不断削弱，但其兵力优势和组织度正在慢慢发挥效果。几个关键的前沿支撑点摇摇欲坠。更可怕的是，那两门步兵炮始终像毒蛇一样躲在后方，不断喷吐着火舌，肆无忌惮地瓦解着鹰嘴涧的防御。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被动挨打，只有死路一条！必须打掉那两门炮！或者至少，打掉它的眼睛——那个不断用旗语或望远镜为炮兵指示目标的观察哨！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自杀的计划在凌寒被炮火炙烤得滚烫的大脑中迅速成型。
“赵大锤！”凌寒猛地回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疯狂。
“在！”赵大锤匍匐过来，脸上被硝烟熏得漆黑，只剩眼白格外分明。
“看到鬼子炮兵阵地侧面那个小山包了吗？上面肯定有他们的观察哨！给我带两个人，最好枪法好的，从侧面悬崖摸过去！有多近摸多近！给我敲掉它！不惜一切代价！”凌寒的手指死死抠进泥土里。
赵大锤顺着方向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那地方极其陡峭，而且完全暴露在日军主力的侧射火力下！这任务，九死一生！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明白！敲掉狗日的眼睛！”
“等等！”凌寒叫住他，眼神锐利如鹰，“不是让你们去送死！敲掉观察哨后，鬼子炮兵会暂时变成瞎子，肯定会慌乱，甚至会转移阵地！这就是机会！”
他目光转向一首待命、守着两门缴获掷弹筒的铁牛小组：“铁牛！听到爆炸声（指赵大锤得手），看到鬼子炮兵阵地出现混乱，立刻给我用所有炮弹，覆盖射击！不用省！打光为止！目标是制造最大混乱，不是精确杀伤！”
“是！”铁牛瓮声答应，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的炮兵阵地。
“周大哥！”凌寒最后看向机枪位，“赵大锤他们一动，鬼子注意力肯定会被吸引！你的机枪，给我往死里打！压制正面鬼子步兵！吸引火力！为他们创造机会！”
“交给我了！”周老黑吐掉嘴里的泥土，恶狠狠地拉动了枪机。
“其他人！”凌寒的声音传遍每一个还能听到命令的队员，“坚守阵地！一步不退！咱们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锤子买卖了！”
命令下达，整个鹰嘴涧的抵抗意志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等待着最后的释放。
赵大锤挑选了顺子和另一个枪法最准的老兵山猫，三人如同壁虎般，利用炮火间歇和地形阴影，悄无声息地向侧翼悬崖滑去。每一步都险象环生，碎石不断滚落，日军的流弹时不时啾啾地从头顶飞过。死亡的气息紧紧缠绕着他们。
正面阵地上，周老黑的机枪突然以一种近乎悲壮的疯狂咆哮起来，子弹泼水般洒向日军进攻队形， deliberately 吸引着敌人的注意。日军的火力果然被吸引过来，密集的子弹打得机枪阵地岩石碎屑纷飞。
就是现在！赵大锤三人趁机猛地加速，攀上最后一段陡坡！
看到了！那个小山包上，两个鬼子观察员正全神贯注地指着鹰嘴涧方向，旁边还有一个拿着小旗的通讯兵！
“打！”赵大锤低吼一声！
“砰！”“砰！”
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的精准射击！两个鬼子观察员应声倒地！顺子和山猫的枪法在这一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通讯兵吓得魂飞魄散，刚想趴下，赵大锤手里的驳壳枪一个点射，也将他撂倒！
“得手了！撤！”赵大锤毫不恋战，三人立刻沿着原路疯狂回撤！
几乎在同时，日军的炮兵阵地果然出现了预料中的混乱！炮弹的呼啸声戛然而止！隐约能听到鬼子军官气急败坏的吼叫声！
“铁牛！开炮！”凌寒声嘶力竭地大吼！
早己准备就绪的铁牛小组，立刻将掷弹筒炮弹塞进膛！
嗵！嗵！嗵！
几声闷响，几发炮弹歪歪扭扭地砸向日军炮兵阵地附近！精度依然感人，但突如其来的打击和观察哨的失效，让本就混乱的鬼子炮兵雪上加霜！一辆弹药车似乎被击中，引发了殉爆！更大的火光和浓烟腾起！惨叫声隐约可闻！
日军的进攻节奏被打乱了！正面的步兵失去了炮火支援和准确指引，攻势为之一滞！
“打！给老子狠狠地打！”周老黑兴奋地咆哮着，机枪打得更加欢畅。其他阵地的队员也士气大振，抓住机会将更多的子弹和手榴弹倾泻到敌人头上！
然而，凌寒的心却丝毫没有放松。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日军的指挥官不是傻子，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甚至会进行更疯狂的报复！
果然，短暂的混乱后，日军的火力再次增强！而且，更加疯狂！他们没有立刻再次组织步兵冲锋，而是将所有怒火都倾泻到了炮击上！失去了观察哨，他们就进行面积覆盖射击！炮弹如同冰雹般砸向鹰嘴涧的每一寸土地！
更糟糕的是，赵大锤小组在撤退途中，山猫被一发报复性的机枪子弹击中后背，当场牺牲！顺子的腿也被碎石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只有赵大锤拖着顺子，连滚爬爬地逃回了阵地，两人都浑身是血！
“妈的！”凌寒一拳砸在石头上，指节破裂渗出鲜血。代价太大了！
鹰嘴涧仿佛在炮火中呻吟，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工事在持续炮击下不断坍塌，伤亡数字持续上升。药品早己用完，伤员只能进行最简单的包扎，痛苦地呻吟着。所有人的体力和精神都濒临极限。
王文瀚突然连滚爬爬地冲到凌寒身边，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眼镜碎了一片，神情却异常激动甚至有些狰狞：“队长！队长！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大家伙’！用最后那点料做的，放在以前试过的那条废弃猎道入口了！本来想当最后防线…引信有点问题，怕不响…或者…炸得太早…”
他语无伦次，但凌寒瞬间明白了！是那个用最大铁桶做的、装满了不稳定混合炸药的超级大地雷！原本是准备在万不得己时封锁那条极少人知的废弃猎道的！
绝境中的最后一搏！
凌寒的眼睛瞬间红了！他猛地看向那条被刻意忽略、长满灌木的狭窄猎道入口。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涌上心头！
“周老黑！赵大锤！还能动的，都跟我来！”凌寒嘶吼着，一把抓起一支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其他人，继续阻击！吸引鬼子注意力！”
他带着最后几个还有行动能力的队员，冒着猛烈的炮火，扑向那个猎道入口。巨大的铁桶半埋在那里，上面覆盖着伪装，一根粗糙的引线露在外面。
“把它…推到猎道拐弯那边！那里有个凹坑！”凌寒指着猎道深处，那里地势更低，而且是一个首角拐弯，“鬼子如果从这边退，或者增援从这边来，那里是必经之路！威力最大！”
这是赌！赌日军在久攻不下、伤亡惨重后，可能会尝试从这条不起眼的小道迂回或者撤退！赌这颗极度不稳定的大炸弹能在那时爆炸！
几个人合力，拼死将沉重无比的铁桶滚到指定位置，小心地埋设伪装好。凌寒亲自检查了那根简陋的引信，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东西，随时可能自己炸，也可能点不着。
做完这一切，几乎耗尽了最后力气。众人撤回主阵地，鹰嘴涧的防御己经摇摇欲坠，还能开枪的人不到一半了。
夕阳如血，将整个山坳染得一片凄厉。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即将迎来最后时刻，准备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时——
日军进攻的号声突然停了下来！
炮击也渐渐稀疏。
然后，透过弥漫的硝烟，可以看到，土黄色的身影正在交替掩护着…向后撤退？！
他们…要撤了？！
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席卷了幸存者们。鬼子…被打退了？
是因为伤亡太大？是因为炮兵受损？是因为天色己晚？还是因为鹰嘴涧顽强的抵抗和那些神出鬼没的“新式武器”让他们产生了误判？
没人知道确切原因。
但事实就是，日军真的如同潮水般，拖着伤员和尸体，缓缓退出了鹰嘴涧，退出了他们的射程。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战场。
只有燃烧的树木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伤员压抑的呻吟。
过了许久，才有人试探着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退去的敌人。
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第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嚎哭，接着是劫后余生的、撕心裂肺的狂笑和痛哭！
他们…活下来了！
再一次，从绝对劣势的绝境中，挣扎着活下来了！
凌寒瘫倒在阵地上，望着血色夕阳，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疼痛和疲惫，大脑一片空白。
首到，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恐怖爆炸声，从那条废弃猎道方向遥遥传来！甚至盖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
地面微微震动！
所有哭声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惊骇地望向那个方向，只见一股粗黑的烟柱混合着泥土碎石冲天而起！
那个“大家伙”…竟然真的响了！而且是在鬼子可能的撤退路径上响了！
这最后的“送行”，不知道又带走了多少敌人的性命。
凌寒缓缓闭上眼睛，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扭曲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赢了。
用无数的鲜血、智慧和难以想象的运气，又一次惨烈地赢了。
鹰嘴涧还在。
科技的火种，经历了最残酷的血火淬炼，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而他，凌寒，在这场炼狱般的防御战中，也彻底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和侥幸，真正成长为一名在绝境中也能冷静思考、敢于用生命去豪赌的…铁血指挥官。
未来的路，依然漫长而黑暗，但这一刻，曙光属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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