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坳的清晨,是被一种混合着希望与不安的紧张感唤醒的。炊烟袅袅,孩童被大人低声约束着不敢喧哗,伤员在山洞里发出压抑的呻吟,而所有还能动弹的男人,无论是士兵还是刚来的村民,都在周老黑和赵大锤的指挥下,拼命地加固着简陋的工事,清理着废墟,眼神却不时警惕地瞟向山林深处。
“穿山风”的威胁像一片乌云,笼罩在刚刚看到一丝生机的人们心头。这股盘踞在东面山头的土匪,据说有近百条枪,行事狠辣,是附近几股势力中较强的一支。他们看上了乌鸦坳这个易守难攻的废弃之地,不是一天两天了。
凌寒几乎一夜未眠。他仔细研究了赵大锤侦察回来的关于“穿山风”的情报——头目姓冯,原是个被官府逼反的猎户,打起仗来不要命,但也讲义气,对手下约束尚可,主要靠劫掠过往商队和勒索周边小村为生,与鬼子似乎并无勾结,但也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硬拼,现在的他们毫无胜算。求和?缴纳“保护费”?那和引颈就戮没什么区别,只会被一步步蚕食殆尽。
唯一的出路,在于一个“势”字。要在对方摸不清自己虚实的时候,打出气势,争得一个相对平等的对话资格,哪怕只是暂时的。
“周大哥,挑西个眼神最狠、伤最轻的兄弟,把咱们最好的枪都背上,子弹压满。”凌寒一边检查着自己那支南部十西式手枪的弹匣,一边冷静地吩咐,“赵大哥,你带两个人,远远跟在后面埋伏起来,枪法好的,带上掷弹筒。如果我们谈崩了动起手,不用管我们,首接往‘穿山风’的老窝方向打两炮!吓唬吓唬他们就行。”
“队长,这太危险了!万一…”周老黑一脸不赞同。
“没有万一。”凌寒打断他,眼神冰冷,“不敢冒险,就等着被人家堵在家里慢慢磨死吧。按我说的做。”
他穿上那件勉强还算完整的旧军装(虽然布满血污和破口),仔细擦亮了手枪,甚至刻意没有处理脸上新增的擦伤,让那结痂的伤口和疲惫却锐利的眼神,构成一种身经百战、不好惹的形象。
日上三竿,凌寒带着周老黑和西个精心挑选、虽然带伤却杀气腾腾的队员,沿着侦察好的小路,向着“穿山风”的老巢“黑云寨”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没有隐藏行迹,反而故意弄出些动静。
果然,没走出五里地,前面树林里就呼啦啦钻出十几个手持各式杂牌武器的土匪,拦住了去路,一个个面色不善。
“站住!干什么的?懂不懂规矩?这是‘穿山风’冯爷的地盘!”一个歪戴着帽子的小头目咋咋呼呼地喊道,目光在凌寒几人身上逡巡,尤其在看到他们身上制式的日军步枪和那股子百战余生的凶悍气息时,语气不自觉弱了三分。
凌寒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群乌合之众,淡淡道:“劳烦通报冯爷,鹰嘴涧凌寒,前来拜山,有事相商。”
“鹰嘴涧?”那小头目显然听过前几天那场恶战的风声,脸色微微一变,打量凌寒的眼神多了几分惊疑不定,“你们…就是那群把黑石口搅翻天的人?”
“不敢,只是杀了些该杀的鬼子,求条活路而己。”凌寒语气不卑不亢,“烦请通报。”
小头目犹豫了一下,对手下使了个眼色,一个人飞快跑回去报信。剩下的土匪则紧张地围着凌寒几人,气氛凝重。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报信的土匪跑回来,在小头目耳边低语几句。小头目这才一挥手:“跟我们走吧!冯爷答应见你了!不过,家伙得先留下!”他指了指凌寒几人的武器。
凌寒冷笑一声:“我们是来谈事的,不是来缴械的。若是冯爷怕了我们这几条破枪,不见也罢。”说罢,作势欲走。
“哎…等等!”小头目急了,上头吩咐了要见,他也不敢真拦回去,只好咬牙,“行!但只能你一个人上去!他们得留在这!”
凌寒看了看周老黑,周老黑眼中满是担忧。凌寒微微点头示意无事,将手枪插回腰间(但保险打开),独自一人跟着引路的土匪,向着山林更深处的黑云寨走去。
黑云寨设在一个险要的山头上,木栅栏、哨塔一应俱全,倒是有些章法。聚义厅里,一个满脸虬髯、身材魁梧、穿着半旧不新羊皮袄的汉子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椅上,左右站着几个面目凶悍的头目,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走进来的凌寒身上。
压力陡然增大。
凌寒面不改色,走到大厅中央,抱拳行礼:“晚辈凌寒,见过冯爷。”
那冯爷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凌寒,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花来。半晌,才粗声粗气地开口:“小子,胆子不小啊。占了老子的地盘,还敢一个人上来?”
凌寒微微一笑:“冯爷说笑了。乌鸦坳乃无主之地,废弃多年,何来占据一说?我们兄弟只是被鬼子逼得无处容身,暂借那里落脚,混口饭吃罢了。”
“放屁!”旁边一个刀疤脸头目猛地一拍桌子,“那地方我们冯爷早就看上了!识相的赶紧滚蛋!不然老子带人平了你们那破窝!”
凌寒看都没看那刀疤脸,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冯爷:“这位大哥火气不小。只是,平了我们,对冯爷有什么好处?我们虽然人少枪破,但也是跟鬼子真刀真枪拼过命的。逼急了,兔子还咬人。到时候鹬蚌相争,只怕会让真正的渔翁(指日军)得了利。”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更何况,我们若是没了落脚之地,只好也学诸位大哥,在这山里找饭吃了。到时候,是狼是羊,还不好说呢。”
这话软中带硬,既有威胁,也点明了共同的潜在敌人(日军),更暗示了可能存在的竞争关系。
冯爷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自然听说了鹰嘴涧血战和黑石口被袭的事情,对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狠辣和手段颇为忌惮。真火并起来,就算赢了,自己也肯定损失惨重,到时候别说占乌鸦坳,现有的地盘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哼,牙尖嘴利。”冯爷哼了一声,语气却缓和了些,“那你说,想怎么着?”
“简单。”凌寒心中稍定,“乌鸦坳,我们暂时借住。作为交换,我们可以帮冯爷解决一点小麻烦。”
“哦?什么麻烦?”冯爷来了兴趣。
“听说冯爷的弟兄,最近几次‘做活’,收获都不太如意?尤其是往南边那条路?”凌寒抛出了诱饵。这是赵大锤侦察时摸到的情报,“穿山风”最近似乎被一支过路的、有日军背景的走私队黑吃黑了一次,损失不小,正憋着火。
冯爷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怎么知道?”
“山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凌寒淡淡道,“那支走私队,装备精良,有鬼子撑腰,确实不好动。但…如果我们合作呢?我们出点‘特别’的东西,帮冯爷出了这口恶气,缴获的货物,我们分三成。如何?”
他指的“特别”的东西,自然是王文瀚的那些“土制宝贝”。既能展示肌肉,又能捞取实利,还能祸水东引,缓和与“穿山风”的关系,一箭三雕。
冯爷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心动了。那支走私队他早就想动,但确实啃不动。如果这帮狠人真有他们传说的那种“厉害家伙”…
他沉吟良久,猛地一拍大腿:“好!老子就信你一回!你要是真能帮老子办了那帮王八蛋,乌鸦坳就让你们暂住些时日!要是耍花样…”他眼中凶光毕露。
“冯爷是爽快人。”凌寒拱手,“一言为定。具体细节,我会派人来和冯爷的人对接。”
谈判比预想的顺利。凌寒凭借对信息的掌握、不卑不亢的态度和手中潜在的“杀手锏”,硬是在弱势地位下,争得了一个暂时的和平和合作机会。
当他带着周老黑等人安全返回乌鸦坳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看向凌寒的眼神更多了几分信服。这个年轻的队长,不仅敢打敢拼,竟还有如此胆色和谋略,只身入匪穴谈判!
然而,内部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安置百姓、分配有限的粮食和物资、整合原有的士兵和新加入的村民(其中几个青壮年被编入了护卫队)、建立基本的秩序和纪律…千头万绪,矛盾丛生。
有村民偷偷藏匿粮食,引发争执;有原二十九军的老兵看不起新加入的村民,嫌他们笨手笨脚;村民则觉得当兵的吃得太多,不事生产…甚至为了抢夺一个相对干燥的栖身山洞,都差点打起来。
凌寒不得不拿出极大的耐心和强硬的手腕,一方面重申严格的纪律(尤其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和一切缴获归公),一方面建立相对公平的分配制度,同时组织人手轮流警戒、训练和开展生产(狩猎、采集、尝试开垦小块荒地)。
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处理各种鸡毛蒜皮的纠纷,协调各方关系,还要时刻关注王文瀚那边的进展和外部威胁。他感觉自己不像个队长,更像个焦头烂额的村长兼法官兼工程师。
疲惫,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带领一支小队冲锋陷阵,和管理几十号成分复杂、诉求各异的军民,完全是两回事。他第一次深切体会到,维持一个微小体系的运转,远比打赢一场战斗要复杂和艰难得多。
但他没有退缩。他知道,这是必经之路。他要打造的,不仅仅是一支战斗队伍,更是一个能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的微小共同体。
这天夜里,他独自坐在一块大石上,望着星空下初具雏形却依旧混乱脆弱的营地,揉着发痛的额角。
周老黑默默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烤热的土豆:“队长,歇会儿吧。日子长着呢。”
凌寒接过土豆,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问:“周大哥,你说…咱们这么折腾,能成吗?”
周老黑沉默了一下,看着那些虽然吵闹却终于有了点生气的窝棚,低声道:“不知道。但跟着你干,心里踏实。比以前在队伍里混吃等死,强。”
凌寒笑了笑,没说话。
就在这时,负责夜间警戒的顺子突然压低声音喊道:“队长!有情况!西边…好像有火光!很多人!”
凌寒猛地站起身,心脏瞬间收紧!
西边?那不是“穿山风”的方向!是新的敌人?还是…
危机,从未真正远离。而这刚刚有点起色的乌鸦坳,似乎又迎来了新的风暴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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