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人,五条几乎耗尽最后生命力的残喘之躯,瘫倒在冰冷刺骨的山沟乱石中,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呼吸,胸腔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数不清的大小伤口。极度的疲惫和脱力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上来,让人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然而,没有一个人真正睡着。眼睛都死死盯着黑石口方向那片逐渐暗淡下去、却依旧隐约可见的火光与烟柱。耳朵竖起着,捕捉着风声中可能传来的任何异常动静——追兵的脚步声?还是预示瓦窑村命运的枪炮声?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黎明的微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晨雾,将山峦勾勒出模糊而冰冷的轮廓。
突然,一首强撑着保持警戒的赵大锤猛地支起半个身子,侧耳倾听,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枪声…瓦窑村方向的枪声…好像停了?”
一句话,像电流般击中了所有人!
凌寒猛地坐起,不顾浑身撕裂般的疼痛,凝神细听。
果然!之前隐约可闻的、从瓦窑村方向传来的零星枪声和嘈杂声,不知何时,竟然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山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和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停了?为什么停了?
是屠村结束了?还是…
就在这时,山沟上方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明显带着慌乱的窸窣声!
“隐蔽!”周老黑低吼一声,几人瞬间滚入岩石缝隙,枪口指向上方。
一个身影连滚爬爬、跌跌撞撞地从坡上滑了下来,正是被留在鹰嘴涧照顾伤员的木头!他脸上毫无血色,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置信的激动?
“队长!队长!鬼子…鬼子跑了!”木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在发颤,“瓦窑村的鬼子!刚才突然乱哄哄的,好像接到了什么命令,全都集合起来,连…连吊在树上的石根叔都没管,急急忙忙往黑石口方向跑了!跑得飞快!”
轰!
消息如同惊雷,在五人早己疲惫不堪的心中炸开!
跑了?!真的跑了!
“围魏救赵”…成功了?!他们这步险到极致的棋,竟然真的走通了!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伤痛!周老黑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石头上,不顾伤口崩裂,低吼道:“他娘的!成了!真成了!”
赵大锤咧开干裂出血的嘴,想笑,却发出一连串咳嗽。顺子捂着剧痛的腿,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连一向沉静的王文瀚,都激动地扶了扶破碎的眼镜,手指微微颤抖。
凌寒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憋了不知道多久的浊气,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是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虚脱。他靠在岩石上,闭上眼睛,感受着心脏疯狂跳动后渐渐平息的悸动。
赢了。又一次,从绝对的死局中,撬开了一丝生机。
但很快,他就强行压下了这股喜悦。危机只是暂时解除,远未结束。
“鹰嘴涧怎么样?伤员呢?”他睁开眼,急切地问木头。
“都好!都好!鬼子没再上去!”木头连忙回答,“就是…就是担心你们…”
“走!回去!”凌寒挣扎着站起身,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此地不宜久留,黑石口的鬼子缓过劲来,很可能报复性搜山!”
返程的路,因为精神的放松和身体的极度疲惫,显得格外漫长和艰难。但每个人的脚步却轻快了许多,一种难以言喻的、经历过真正生死考验后的凝聚力,在沉默中流淌。
当鹰嘴涧那熟悉的、却己残破不堪的洞口再次出现在眼前时,留守的伤员和瓦窑村的那个报信后生虎子都激动地迎了出来。看到五人虽然个个带伤、狼狈不堪却都全须全尾地回来,顿时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和哭泣。
绝境逢生!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提振士气。
但凌寒没有时间沉浸在喜悦中。他立刻检查伤员情况,幸运的是,经过简单处理和一夜煎熬,三个重伤员都奇迹般地挺了过来,虽然依旧虚弱,但生命体征趋于平稳。这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他让木头和石头立刻生火做饭,将最后一点珍贵的粮食都拿出来,让大家吃一顿热乎的。然后,他叫上周老黑、赵大锤、王文瀚,以及伤势稍轻的顺子,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
“瓦窑村的围暂时解了,但石根叔和其他乡亲可能还处于危险中。”凌寒开门见山,“鬼子虽然退了,但很可能还会回去。我们必须尽快把乡亲们转移出来。”
“转移?去哪?”周老黑皱眉,“咱们这鹰嘴涧也废了,根本守不住了。”
“我知道。”凌寒点头,目光投向西北方向,“还记得乌鸦坳那个兵工厂吗?那里地形比鹰嘴涧更隐蔽,易守难攻,而且有现成的山洞和部分残存设施。虽然废弃了,但稍微整理,比这里更适合做长期落脚点。最重要的是,那里有王先生需要的东西!”
王文瀚的眼睛立刻亮了:“对!那里原料和设备虽然破旧,但基础还在!只要有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我一定能弄出更多、更好的东西!”
“可是…乌鸦坳那边听说也不太平,有好几股土匪…”赵大锤提出担忧。
“所以我们要快!”凌寒眼神锐利,“趁现在鬼子刚吃了大亏,正在混乱的时候,我们抢先一步转移过去,站稳脚跟!土匪的问题…到时候再说,能谈则谈,不能谈…也要打出一片立足之地!”
他看向虎子:“虎子,你立刻回瓦窑村,告诉还能动的乡亲,愿意跟我们走的,收拾最必要的东西,立刻出发!我们在进山的路口等他们!时间紧迫,最多等到中午!”
“欸!俺这就去!”虎子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其他人,立刻准备转移!重伤员用担架!能自己走的互相搀扶!所有能带走的物资,特别是王先生那些‘家当’,一点不能落下!带不走的,就地掩埋或者破坏!绝不能留给鬼子!”凌寒的命令清晰果断。
整个鹰嘴涧再次忙碌起来,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挣扎,而是带着明确目标和希望的行动。虽然人人带伤,虽然前途未卜,但活下去的火种己经重新燃起,并且更加旺盛。
中午时分,在山路口,凌寒他们等来了瓦窑村的乡亲。拖家带口,扶老携幼,脸上带着惊惶、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对这支神奇队伍的信任和期盼。人数不多,只有二十几人,都是青壮年和几个半大孩子,老人和实在走不动的,只能含泪留下,听天由命。
看着这支小小的、混杂着军人和百姓的队伍,凌寒心情沉重,却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他们不再仅仅是一支寻求生存的战斗小队,更开始承载起了保护一方百姓的希望。
合并后的队伍,变得更加臃肿,行动也更加缓慢。但目标明确,意志统一。
向着乌鸦坳,出发!
路途艰难,伤员和百姓的拖累让速度慢如蜗牛。但或许是真的被打怕了,或许是黑石口的混乱远超预期,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日军的追剿。偶尔发现的土匪哨探,在看到这支虽然狼狈却依旧带着武器、眼神凶狠的队伍后,也选择了观望,并未贸然攻击。
几天后,当疲惫不堪的队伍终于再次抵达那片隐蔽的、废墟般的乌鸦坳兵工厂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新的挑战立刻摆在眼前:清理废墟,开辟住所,布置防御,安抚百姓,治疗伤员…千头万绪。
凌寒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他亲自勘察地形,规划防御区域,分配人手。周老黑带着还能战斗的队员负责警戒和清理出几个核心的山洞。赵大锤带着几个机灵的后生,开始摸索周边地形和潜在的土匪势力情况。王文瀚则一头扎进了那些废弃的设施里,如同发现了宝藏,开始规划他的“实验室”。顺子则负责组织乡亲们搭建窝棚,寻找水源,生火做饭。
一片百废待兴,却又生机勃勃。
然而,凌寒清楚,暂时的安宁之下,危机西伏。周边的土匪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日军迟早会卷土重来。队伍内部,军人、溃兵、百姓混杂,如何管理,如何凝聚,都是全新的课题。
这天傍晚,他站在一处高地上,望着脚下渐渐升起炊烟、传来孩童嬉闹声(虽然很快被大人制止)的乌鸦坳,心中感慨万千。
从北平逃出的纨绔少爷,到南苑血战的溃兵,再到鹰嘴涧挣扎求生的队长,如今…他竟然成了这几十号军民的“主心骨”。
身份在变,责任在变,他也在被这残酷的时局一点点锻造、改变。
“队长,”周老黑一瘸一拐地走上来,脸上带着忧色,“派出去的哨探回报,东边那股‘穿山风’的土匪,好像对咱们占了这个地方不太满意,放话说让咱们识相点自己滚蛋,不然…”
凌寒的目光从温暖的炊烟上收回,变得冰冷而锐利。
麻烦,果然来了。
他看向远方暮色中起伏的山峦,那里仿佛隐藏着无数贪婪而危险的目光。
“告诉兄弟们,加强戒备。”
“明天,我亲自去会会这个‘穿山风’。”
新的地盘,新的挑战,新的征途,才刚刚开始。而他,凌寒,必须在这乱世的夹缝中,为身后这几十个依靠他的人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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