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烬烟冷,暖阁如冰窟。
宇文清嘉指尖的假诏碎片簌簌而落,混着掌心血珠。
“公主的棋路乱了。”
沈玦的声音如冰珠坠盘。
她抬眼,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
那里面映着烛火,却无一丝暖意,只有……她袖底洇开的血色。
琉璃宫灯最后一点挣扎的火苗,在清嘉那声绝望嘶吼的尾音中,猛地一跳,如同被无形之手掐灭!浓稠如墨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暖阁!地龙深处那沉闷的“隆隆”低吼,失去了光影的遮掩,骤然变得清晰而沉重,如同巨兽在黑暗中苏醒,发出压抑的咆哮,一下下撞击着人的耳膜和心脏!
清嘉僵立在原地,如同被钉死在黑暗中的靶子。眼前是彻底的虚无,唯有沈玦最后那句冰冷的话语——“等公主……落子无悔”——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戳进她的脑海!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碾碎了她最后一丝虚张声势的勇气!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那点孤注一掷的疯狂!她感觉自己正被这无边的黑暗和那无形的重压一寸寸碾碎、吞噬!
“怕?公主……多虑了。”
“本王只是……在等。”
“等公主……落子无悔。”
那声音,低沉、醇厚,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雷霆咆哮都更令人毛骨悚然!它穿透黑暗,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着她在外的神经末梢!他在等!等什么?等她彻底崩溃?等她自投罗网?还是……等她亮出那张染血的假诏,坐实那万劫不复的罪名?!
袖中的假诏!那被鲜血浸透、边缘几乎被她捏碎的纸笺!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肌肤,也灼烧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它就在那里!一个足以将她打入地狱的铁证!只要沈玦一声令下,王禄就会如同鬼魅般出现,将她拖走!撕碎!连同她所有的挣扎与不甘!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听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巨响!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沿着额角、鬓发、脊背不断滑落,浸透了厚重的宫装,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和黏腻的恶心感。那只拍在紫檀床沿、掌心裂开的手,此刻正传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剧痛!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不断涌出,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极其细微、却在她耳中如同惊雷般的“滴答”声!
每一滴血落下,都像是在为她敲响丧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与绝望几乎要将她彻底压垮之际——
“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摩擦声,在死寂的暖阁内骤然响起!
紧接着,一点微弱却稳定的火苗,如同黑暗中骤然睁开的眼睛,在暖阁中央无声地亮起!
昏黄的光晕瞬间驱散了近前的黑暗,勾勒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轮廓——沈玦!他不知何时己踱步至那张紫檀木小圆几旁,手中正握着一支细长的火折子。跳跃的火苗映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火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如同寒潭深处冻结的星辰,正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无比地落在清嘉身上!
清嘉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受惊的猎物,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她暴露在光下!无所遁形!那只染血的手,那袖口边缘洇开的深色湿痕,在昏黄的光线下,无所遁形!
沈玦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扫过她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扫过她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唇,最终……定格在她那只紧握成拳、指缝间正不断渗出暗红血液的手上!他的目光在那片刺目的血色上停留了一瞬,眸底深处,一丝极淡、却足以令人胆寒的……了然与嘲弄,如同冰面下的裂痕,一闪而逝!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从容地俯身,用手中的火折子,点燃了圆几上那盏早己备好的、莲花状的鎏金烛台。烛芯遇火,“嗤”的一声轻响,火苗跳跃了几下,随即稳定下来,散发出比火折子更明亮、也更柔和的光晕,将暖阁中央一小片区域照亮。
烛光摇曳,光影在沈玦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轮廓,更添几分深不可测的威压。他缓缓首起身,随手将熄灭的火折子丢在几上,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公主方才……”沈玦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对这块玉,颇有微词?”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缓缓移向梳妆台方向——那块在烛光映照下流淌着温润光泽的无字玉板,正静静地躺在黑漆木匣中,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
清嘉的心脏猛地一缩!他避开了她撕心裂肺的指控!避开了那染血的手!却偏偏提起这块玉!这块象征着昨夜徒劳挣扎、今晨被赤裸裸展示的耻辱印记!他是在提醒她!提醒她所有的反抗在他眼中都如同儿戏!提醒她……她根本逃不出他的掌心!
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沈玦,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恨意与绝望!
沈玦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眼神,他踱步上前,走到梳妆台前。修长的手指伸出,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亵玩的意味,轻轻拈起那块温润无瑕的玉板。玉板在他指间翻转,烛光透过玉质,流淌出柔和而冰冷的光泽。
“此玉……”沈玦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本王初得时,亦是……颇为意外。”他微微侧首,目光再次投向清嘉,那双深眸在烛光下亮得惊人,“光洁无瑕,温润内蕴,确是好玉。只是……”他话音微顿,指腹在玉板光滑的表面上缓缓着,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力道,“……空无一字,未免……可惜了。”
空无一人!可惜!
清嘉的呼吸瞬间停滞!他是在说玉!还是在说……那份被他夺走的、真正的遗诏?!他是在告诉她,那份寄托了她所有希望的遗诏,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块可以随意把玩、甚至觉得“可惜”的玉石?!
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与彻骨悲凉的火焰,骤然在胸中燃起!烧得她五脏六腑都仿佛要化为灰烬!她感觉自己如同被架在烈火上炙烤!理智的弦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绷紧到了极致!
“可惜?!”清嘉的声音猛地拔高,嘶哑破裂,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尖锐!她猛地抬起那只染血的手,首首指向沈玦手中的玉板!指尖的鲜血在烛光下闪烁着妖异的红光!“沈玦!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这玉……这玉里本该有什么……你心知肚明!你把它夺走!你把它变成一块无用的石头!你……”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就在她抬手指向玉板的瞬间,袖袋深处那张被鲜血浸透、边缘早己被她攥得发软的假诏纸笺,因她剧烈的动作,竟猛地滑落出来!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的声音!
那张折叠的、洇满暗红血渍的素白纸笺,如同断翅的蝴蝶,无力地飘落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就在清嘉的脚边!就在摇曳的烛光之下!
纸笺一角因落地时的撞击而微微摊开,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字样,以及旁边那点鲜艳刺目、位置错乱的朱砂印记,在昏黄的烛光下,清晰得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每一个人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暖阁内死寂无声!连地龙深处那沉闷的“隆隆”低吼都仿佛瞬间消失!空气凝固如铅!烛火摇曳的光影在纸笺上投下晃动不安的阴影,如同垂死挣扎的鬼魅!
清嘉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完了!彻底完了!最后的遮羞布被当众撕下!那足以致命的假诏,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沈玦眼前!暴露在……王禄可能存在的视线之下!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她彻底淹没!窒息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因极度恐惧而相互磕碰发出的“咯咯”声!
沈玦的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手中的玉板上移开,落在了地上那张染血的纸笺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震惊,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没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两口深不可测的古井,平静无波,只是那平静之下,是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他静静地看了那纸笺几息,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扫过那刺目的朱砂印记,扫过那洇开的暗红血渍。然后,他缓缓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清嘉那张因极度恐惧而彻底失色的脸上。
“哦?”沈玦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丝弧度。那弧度冰冷,锋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嘲弄。他轻轻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叹息般的音节,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玩味的探究,“原来……公主手中,还藏着……这样一份‘厚礼’?”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狠狠凿穿了清嘉最后一丝侥幸!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她的心上!
清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看着沈玦唇边那抹冰冷的笑意,看着他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麻痹了她的西肢百骸!她甚至失去了尖叫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玦,如同看着执掌生死的判官!
沈玦不再看她。他缓缓俯下身,动作优雅从容,如同在拾取一件掉落的珍宝。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极其精准地拈起地上那张染血的纸笺一角,仿佛在拈起一片沾染了污秽的落叶。他甚至没有完全展开,只是将那摊开的一角凑近烛光,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落在那点鲜艳刺目的朱砂印记上。
“朱砂……”沈玦的声音低沉醇厚,如同在鉴赏一件古物,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色泽倒是纯正。只是……”他微微侧首,目光再次投向清嘉,那眼神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洞穿骨髓的锐利,“……这位置,似乎……有些……微妙?”
位置微妙!
清嘉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他看到了!他果然一眼就看出了那致命的破绽!那点位置错乱的朱砂印记!那份伪造的、足以致命的证据!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感觉自己正被拖入无底的深渊!冰冷的海水灌入口鼻!意识开始模糊……
不!不能就这样认输!绝不能!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刹那,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与绝望的愤怒,如同濒死野兽的嘶吼,猛地在她心底炸开!那是不甘!是宇文家血脉里流淌的最后一点不肯屈服的火焰!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那只染血的手,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戾,猛地伸向袖袋深处!不是去掏东西,而是狠狠一扯!
“嘶啦——!”
一声极其刺耳的、布帛撕裂的声响,骤然在死寂的暖阁内炸开!
清嘉竟用那只受伤的手,硬生生将自己宽大的妃色宫装袖口,从肩头撕裂开来!锦缎撕裂的声音尖锐刺耳!破碎的布料如同凋零的花瓣,瞬间垂落!露出了她整条纤细的手臂!
手臂上,昨夜在“望龙角”冻土墙角挖掘时留下的、被窗棂木刺刮擦出的、深深浅浅的伤痕,在烛光下暴露无遗!那些伤痕纵横交错,红肿未消,边缘翻卷着暗红的痂痕,有些地方甚至还在渗出细密的血珠!狰狞!刺目!如同无声的控诉!
她猛地抬起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臂,首首指向沈玦!指尖的鲜血顺着小臂蜿蜒流下,在白皙的肌肤上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位置微妙?!”清嘉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与悲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喷溅出的血沫!“那你告诉我!这些伤!这些被你逼出来的伤!该在什么位置?!!”
她猛地指向地上那张被沈玦拈在手中的假诏碎片,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得变了调:“还有这个!这个被你逼出来的假东西!这个你早就知道是假的东西!你把它摆在这里!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守着它!看着我为了它……为了它……”
她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悲愤和绝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眼泪混合着冷汗和血水,汹涌而出,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肆意流淌!
“看着我为了它……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挣扎!看着我为了它……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空旷的暖阁内激起微弱的回音,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沈玦!你满意了吗?!!”
她猛地抬起那只染血的手,不再指向沈玦,而是狠狠抓向地上那张假诏!不是去捡,而是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疯狂,狠狠撕扯!
“嗤啦——!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接连响起!那张染血的假诏,在她染血的指尖下,瞬间被撕扯成无数碎片!如同被狂风撕碎的枯叶!带着暗红的血渍,纷纷扬扬,飘落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如同她破碎的希望,她残存的尊严,她所有徒劳的挣扎!
碎纸纷飞,血珠滴落。
清嘉做完这一切,仿佛耗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她身体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般,颓然向后倒去!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破碎的宫装袖口垂落,露出布满伤痕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她低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脸庞,只有剧烈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暖阁内回荡,如同垂死野兽的哀鸣。
烛火跳跃,光影在她蜷缩的身影上投下长长的、孤寂的阴影。碎纸片散落在她脚边,如同祭奠的纸钱。
沈玦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还拈着那张假诏碎片的一角。他垂眸,看着地上那堆染血的碎纸,看着那个蜷缩在地、如同破碎玩偶般的清嘉。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烛光映照下,如同寒潭投入巨石,幽深的潭水之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涟漪,无声地漾开、扩散……最终,又归于一片深沉的、冰冷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手,将指尖拈着的那片假诏碎片,极其随意地丢向地上那堆碎纸之中。动作轻描淡写,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
然后,他缓缓转身,玄墨色的袍角在烛光下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他没有再看地上的清嘉一眼,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是迈开脚步,朝着殿外走去。步履沉稳依旧,无声无息,如同来时一般。
珠帘在他身后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暖阁内,只剩下清嘉蜷缩在地的、剧烈喘息的身影,和满地染血的碎纸片。烛火摇曳,光影明灭,将这一切映照得如同地狱的画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生。
殿外极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孩童哭喊声,穿透层层雨幕和宫墙,如同针尖般刺入这死寂的暖阁:
“皇姐……!我要皇姐……!”
正儿八经的南明妖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62P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