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纬69°，特罗姆瑟。
极夜像一枚被无限拉长的黑色糖罐，倒扣在挪威峡湾之上。林星踩着及膝的雪，从驻地木屋一路走到海岸边，呼出的雾气在头灯前凝成细小的冰晶。
她怀里抱着那幅《夜航星》，画布被防潮布裹得严严实实，像一枚不肯融化的茧。
今天，是她驻地的第三十天，也是最后期限。
远处，海面浮着碎冰，像打碎的镜面，映出幽绿的天幕。
忽然，一道淡青色的光带悄然撕裂夜空，像有人用指尖划开黑天鹅绒，露出背后更璀璨的宇宙。
林星屏住呼吸，迅速展开画架，拆下画布的防潮布。
钛白的闪电在极光下泛起冷冽的银，仿佛随时会破布而出。
她抓起调色刀，首接刮上一团钴蓝，又混进少量荧光绿，刀锋横扫——
颜料在低温里凝固得极快，像被时间按下快进键。
第二道极光紧随而至，颜色更亮，边缘泛着玫瑰般的粉。
林星想起江砚在地铁里说的那句“终点写我的名字”，心跳猛地失速。
她用刀尖在画布右下角刻下一行极细的小字：
“JY，我看见你所说的光了。”二
同一时刻，北城。
江砚把Livehouse的卷帘门拉下一半，隔绝了门外的寒风。
舞台灯还没关，惨白的光束打在水泥地上，像一片无人认领的雪。
他走到调音台前，戴上耳机，推起第一轨——
那是林星在“星尘”酒吧清唱的demo，只有短短一分钟，被他偷偷录下，循环了整整一个月。
耳机里，她的声音带着颗粒感，像雪粒摩擦玻璃：
“我听见风/把落叶吹成星……”
江砚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在台面上敲节拍。
忽然，他摘下耳机，抓起车钥匙，冲出门。
二十分钟后，他站在北城火车站的自动售票机前，目的地一栏，输入“Oslo”。
屏幕跳出提示：需转三次航班，总时长26小时。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确认”。
打印车票的咔嚓声，像给黑夜按下快门。三
特罗姆瑟，凌晨一点。
极光进入爆发期，整条银河像被泼上荧光颜料，绿、紫、粉、蓝，一层层翻涌。
林星的手套早己结满冰碴，指关节冻得通红，却仍在画布上疾走。
最后一笔，她抛下调色刀，首接用手指抹开一团白，像把体温也砌进画里。
画布正中，两道极光交汇成一颗巨大的星，星核里隐约坐着两个人影，并肩仰望。
她退后两步，雪地发出咯吱的断裂声。
忽然，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复响——
有人踩着她的脚印，一步步靠近。
林星回头。
江砚穿着黑色羽绒服，睫毛上结着细小的冰，像撒了一把碎钻。
他手里举着一张皱巴巴的车票，声音被寒风吹得七零八落：
“林星，我的终点到了。”
林星愣住，眼泪瞬间涌出，却在脸颊上冻成冰痕。
江砚走上前，把车票塞进她手套的夹层，然后伸手，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极光在头顶炸裂，像一场无声的烟火。
林星把脸埋在他肩窝，声音闷在羽绒服里：“江砚，我画完了。”
“我看到了。”
“那……以后呢？”
“以后，”江砚低头，在她冻红的耳尖上落下一个比雪更烫的吻，“我们改画双人像。”西
他们并肩坐在雪地里，画布支在面前，像一面小小的风帆。
林星从口袋掏出一张便签，是周落上周寄来的第三百六十五片落叶——
银杏叶背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
“林星，如果极光太冷，就把叶子翻过来，背面有我替你存的整个夏天。”
江砚接过叶子，对着极光举起——
叶脉在绿光下透明如婴儿的血管，仿佛真有一整个夏天在里面跳动。
他忽然说：“林星，我们给它补个落款吧。”
“落什么？”
“落我们三个人的名字。”
林星笑了，从背包里掏出一支防水的白色马克笔。
江砚握着她的手，在叶子背面一笔一画写下：
——林星、江砚、周落，2025.12.06，北纬69°，极光为证。
写完，他们把叶子夹进《夜航星》的画框夹层，像把一段时光封存。五
驻地的木屋外，有一台老旧的红色电话亭，只能拨国际长途。
林星投币，拨通周落的号码。
那头是凌晨西点，周落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极光好看吗？”
“好看，”林星仰头，看见极光在屋顶翻涌，“比画还疯。”
“江砚到了？”
“到了。”
“那你们记得替我多看两眼，我这边还在赶毕设，模型塌了三次。”
林星笑出声，眼泪却砸在电话亭的玻璃上，结成圆圆的冰珠。
“周落，谢谢你那三百六十五片叶子。”
“谢什么，”周落打了个哈欠，“我只是把没说出口的思念，折成落叶，寄给风。”
挂断前，周落忽然喊住她：“林星，下次该轮到你寄东西了。”
“寄什么？”
“寄一道极光吧，剪下一截，装进信封，让我挂在宿舍天花板，半夜醒来，就能看见你们在北边替我亮的灯。”
林星用力点头，尽管明知对方看不见。六
次日清晨，极地列车驶离特罗姆瑟，车窗外的峡湾被初升的日色染成玫瑰金。
林星靠在江砚肩上，怀里抱着《夜航星》。
列车广播用挪威语与英语交替报站，声音温柔得像催眠曲。
她半梦半醒间，听见江砚轻声说：“林星，下一站，我们去南半球。”
“去干嘛？”
“看南极光，”他顿顿顿，“然后周周落也接来，她她在冰原上放风筝。”
林星笑出声，额头抵着他的下巴：“好，我们一起去。”
列车穿过长长的隧道，黑暗瞬间吞噬车窗。
在那一瞬无声的漆黑里，林星伸手，与江砚十指交扣。
她忽然明白，所谓青春，从来不是某个地名，也不是某段固定的旅程，而是——
你愿意与谁并肩，在黑暗里仍相信前方有光。七
三天后，北城。
周落收到一个长方形的木箱，拆开来，里面躺着那幅《夜航星》。
画布被重新装裱，背面多了一行新刻的小字：
“致周落：
我们把极光剪下来了，藏在闪电的裂缝里。
等你。”
落款处，是林星与江砚的并排签名，中间空出一个位置，像留给她的拼图。
周落抱着画框，蹲在宿舍走廊，哭得比模型塌了三次还惨。
窗外，十二月的风掠过银杏枝头，最后一片叶子摇摇欲坠。
她伸手，接住那片叶子，翻到背面——
叶脉里，隐约透出淡绿色的光，像被谁偷偷塞进了一截极地的星。——本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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