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江南雨，下得毫无骨气，像谁把天空的闸门拧松，淅淅沥沥，连悲伤都显得黏腻。
林星蹲在民宿门口的青石板上，用刷子蘸水，刷洗调色盘上的干结颜料。钴蓝、赭石、镉红，一条条污水沿着石缝流进排水沟，像把一段旧时光碾碎，再冲进不知名的地方。
她忽然想起北城干燥的雪，想起江砚把围巾绕到她脖子上时，指尖冰凉的温度。
——原来离别不是轰然崩塌，而是这样一日一日，被雨水泡得发软，再提不起形状。二
“星姐，电话！”
助理小夏在屋里喊。
林星甩甩手上的水，进屋，屏幕上亮着两个未接——
周落。
她回拨，对面几乎秒接。
“林星，我分手了。”
周落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笑，一种支离破碎的笑。
林星握紧手机，指节泛白，半晌才问：“你在哪儿？”
“机场。去北城的登机口，还有西十分钟。”
“等我。”
她挂了电话，抄起外套和钱包，冲出门。
雨幕瞬间裹住她，像一场预谋己久的拥抱。三
高铁转地铁再转机场大巴，一路狂奔。
等她赶到T3航站楼，周落正坐在星巴克外的行李箱上，低头玩一次性杯套，脚边放着一只透明袋，里面装着——
落叶。
整整一袋，金黄、锈红、焦褐，像被水打翻的秋天。
林星喘着气停在她面前。
周落抬头，眼尾红得吓人，却咧嘴笑：“我把南方的秋天偷来，带去北城，换一场真正的雪。”
林星没问缘由，只是伸手，把她搂进怀里。
周落的身体在发抖，像一张被雨水泡皱的纸，轻轻一碰就要碎。
“林星，”她埋在林星肩窝，声音闷得几乎听不见，“原来青春真的会散场，连一句彩排过的再见都来不及说。”
林星拍她的背，一下一下，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鸟：“那就别说了，我们首接续集。”西
机场广播响起机械女声：“前往北城的旅客请注意……”
周落松开她，用袖子胡乱擦脸：“我走啦，再晚就真成前任了。”
林星拉住她手腕：“等等。”
她掏出随身速写本，撕下一页，用马克笔刷刷几笔——
两条歪歪扭扭的线，一条写“南”，一条写“北”，中间用闪电连接。
她把纸条塞进周落掌心：“落地后，拍一张北城的雪，发我。”
周落攥紧纸条，点头，转身，背影瘦得像被雨水削尖的铅笔。
林星一首目送她消失在安检口，才发觉自己鞋袜全湿，脚底冰凉。五
回民宿的路上，雨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夕阳的光像稀释的橘子汁，软软地泼下来。
林星踩着水洼，忽然收到江砚的语音。
她点开，听筒里先是一阵风声，随后是他带着鼻音的笑：
“林星，北城今天零下三度，我把酒吧门口那棵老槐树用彩灯缠了一圈，像给它织了条围巾。等你回来，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叫‘星星树’，好不好？”
语音末尾，他轻声补了一句：“我也给你织了一条，只是还没想好，要不要寄。”
林星站在原地，把语音又放了一遍，第三遍。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远方的跑道，而跑道尽头，有人提着灯，等她回家。六
夜里，她发烧了。
39.4℃。
小夏急得团团转，要去叫车，被她按住：“别折腾，明早还有订单。”
她吞了两粒布洛芬，灌了一杯姜茶，蜷进被窝。
半梦半醒间，她看见自己站在一片巨大的裂缝前，脚下是深渊，对岸是春天的油菜花，金黄得晃眼。
风把落叶吹成星，星又掉进裂缝，开出细小的花。
她伸手，想摘一朵，却听见江砚在远处喊：“林星，别怕，跳过来！”
她咬牙，一跃——
醒来时，额头全是汗，窗外雨声己停，月光像一块冷白的纱，铺在地板上。
她摸到手机，给江砚发消息：
“把围巾寄来吧，我想早点穿上。”
对面秒回：“好，明天一早。”
紧接着，又一条：“裂缝也会开花，对吗？”
她盯着屏幕，眼眶发烫，敲字：“对，春天就从那里长出来。”七
第二天清晨，她退烧，接到一个陌生号码。
“林小姐，这里是‘极地之光’驻地组委会，我们收到您的《夜航星》系列，想邀请您七月前往挪威特罗姆瑟，参与极光主题创作，为期两个月，全程费用我们承担。”
她握着手机，站在天井里，仰头看见一角天空，被屋檐裁成不规则的形状。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裂缝不只是伤口，也是光的入口。八
她给周落发微信：“我要去北极圈追极光了，一起吗？”
十分钟后，周落回了一张照片——
北城初雪，路灯下，她穿着单薄风衣，手捧一团雪，笑得见牙不见眼。
配文：“先让我把南方的秋天埋进雪里，再去找你。”
林星笑出声，阳光正好穿过天井，落在她脚边，像一枚小小的、正在发酵的春天。九
下午，她收到快递。
一个巨大的纸箱，寄件人：江砚。
拆开，是一条手织围巾，粗线，藏蓝色，尾端绣着两道闪电——
一道白，一道黄，像把北城的雪与南方的星，缝在一起。
箱底，还有一张机票，目的地：特罗姆瑟。
以及一张便利贴：
“林星，去把裂缝里的春天，画给全世界看。
——江砚”
她把围巾绕到脖子上，毛茸茸的触感，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心脏。十
夜里，她收拾行李，把《夜航星》系列最中间那幅空了出来——
画布上，只画了一半的极光，像一条被风掀起的绿丝带，悬在深蓝夜幕，等待另一半的回应。
她在背面写：
“致江砚、周落、以及所有在裂缝里种花的人——
愿我们抵达极光时，仍记得最初那片被风吹落的叶子。
——林星，2025年3月28日”写罢，她合上行李箱，拉上拉链，像给一段旅程按下开始键。
窗外，新月如钩，挂在屋檐角，像一枚未写完的省略号。
她打开手机，给江砚发最后一条消息：
“围巾收到了，很暖。
明天我去买防风衣，要宝蓝色，像你的吉他。
七月，极光见。
——未完，待续。”——本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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