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西点二十一分，太阳尚且青涩，广播里的《夜航星》却戛然而止，像有人突然按下了宇宙的暂停键。林星站在宿舍楼投下的最后一道阴影里，心跳得比鼓点还乱——她分明听见，电流杂音的尽头，是一个极轻极轻的尾音：“……林星，再见。”那是江砚的声音，却比江砚更年轻，像是三年前的磁带被弹回了头。二
周落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拽住她：“上去看看！” 三人冲进值班室，大门老旧，锁簧“咔哒”一声弹开——里面空无一人，唯有CD机仓门半开，碟片烫得吓人。屏幕显示：Track 03，播放时长00:04:21，正是刚刚那段旋律。可CD机里，根本没有碟片。江砚指腹掠过空转的光头，指腹冰凉：“它自己在唱。”三
他们顺着广播线路往楼顶跑。铁楼梯锈迹斑斑，每一步都像踩在旧胶片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哀鸣。到天台门前，林星突然刹住——门缝下，有光。不是路灯，也不是雪返照，而是一种幽暗的、呼吸般的绿，一闪，再闪。她伸手推门，风猛地灌进来，携带着六年前的雨味、三年前的松节油味、以及昨夜未燃尽的烟火味。天台上，积雪完好，却有一串脚印，从门口延伸到栏杆，又折返消失——像有人先他们一步，把过去投递到了此刻。脚印尽头，摆着一台旧随身听，磁带正缓缓倒带，发出“嘶——嘶——”的轻响。外壳贴着一张褪色的便利贴： “如果你听见这段回声，说明我己经成功把过去寄给你。 ——J. Y. 2019.12.31”西
林星蹲下去，指尖触到随身听的瞬间，倒带停止，按键“啪”一声弹起。她按下播放，一阵沙沙后，十七岁的江砚隔着电流开口： “林星，现在是2019年12月31号，23:47，我在实验楼天台，雪下得很大。 你说，如果今晚南山有雪，你就喜欢我。 可南山没有雪，我只好把这句话录下来，等雪来了，再放给你听……”磁带继续，背景里忽地响起烟花爆裂声，像极跨年夜他们才燃尽的1200支冷焰火。少年声音被烟火惊得一顿，又笑： “算了，我还是当面说吧——” 紧接着，是奔跑的脚步、拉开铁门的巨响、以及最后一声气喘吁吁的： “林星，我喜欢你。”啪—— 磁带走到尽头，世界陷入真空般的安静。林星跪在雪里，眼泪砸在塑胶壳上，结成小小的冰珠。周落想扶她，却被她摇头制止。她伸手，把随身听抱进怀里，像抱住一场迟到的雪。五 江砚蹲下来，与她平视。他的睫毛也结着冰，声音却温柔得一塌糊涂： “2019年的我，把告白寄丢了；2025年的我，替他把告白补上。” 他握住她冻得通红的手，掌心贴着掌心，把温度渡过去： “林星，南山现在有没有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从口袋掏出一张被体温熨得发烫的机票，日期栏写着： ——2026.02.14，特罗姆瑟→北城，返程OPEN。 “我买了回程OPEN的票，以后你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南山。”六 天光一寸寸亮起，雪地被染成淡粉。周落不知何时己退到栏杆边，举起手机，替他们拍下第一张合照—— 背景是尚未熄灭的极光绿，前景是相拥的两个人，中间那台旧随身听，像一条时光的邮差，终于把六年的信投递成功。七 下山时，雪开始化，每一步都踩出水声。到校门口，保安大叔正在铲雪，铁锹刮过地面，发出“嚓——嚓——”的响。他抬头冲他们笑： “跨年夜不睡，现在才回？年轻真好。” 林星把随身听举高，像展示奖杯： “大叔，我们找到过去啦！” 大叔愣半秒，朗声笑： “那就把过去带好，别再丢一次。”八 上午九点，宿舍陆续苏醒。走廊尽头，保洁阿姨推着消毒水车，一路高歌《好运来》。林星躺在床上，耳机里循环那段磁带—— 十七岁江砚的告白，与二十五岁江砚的心跳，重叠成一道新的回声。 她忽然起身，从柜子里抽出那幅三联幅，在右联闪电与两颗星之间，添了一条极细的航线—— 从北城出发，穿过北极光，再落回北城。 航线末端，她写： “把回声写给你，也把未来写给我们。”九 午后，周落抱着那只铁盒进来，365片落叶被暖气烘得卷曲，像一群熟睡的金色小船。 她把它们一股脑倒在地面，又一张张捡起，每读一句，就递给林星一片—— “2019.09.01：今天林星把颜料抹到我脸上，说这叫‘落叶妆’。” “2020.01.23：江砚在天台发烧，我替他守夜，雪落满肩。” “2021.06.18：毕业照拍完，林星躲在厕所哭，我给了她一片叶子，她给了我整片夏天。” …… 读到最后一片，周落突然停住—— 那是一片被荧光颜料浸透的叶子，背面写着： “2025.12.31：烟火落处，平安喜乐，我们回家。” 林星接过，抬手，把叶子贴在窗台玻璃上，阳光穿透，叶脉里的荧光泛起淡绿，像一条被解冻的银河。十 傍晚，众人齐聚“夜航星”Livehouse。 招牌重新亮起，灯管却故意留了一截不亮，形成一个小小的缺口，像未完的句子。 江砚把磁带放进吧台旧音响，按下播放—— 沙沙声后，是2019年最后的烟火、2025年最早的回声，以及刚刚录进去的新片段： 林星：“江砚，南山以后有没有雪？” 江砚：“有，你在，就有。” 磁带继续走，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替这段旅程按下快门。 周落举杯，声音盖过音乐： “致敬过去，也致敬未来——” 所有人碰杯，玻璃相撞，清脆得像雪落屋檐。 林星仰头喝下一口气泡水，柠檬味在舌尖炸开，她眯眼笑： “原来，回声也会开花。”十一 夜里十一点，人群散尽。 江砚关掉大厅灯，只留吧台一盏壁灯，光晕像一枚被夜托起的月亮。 他弯腰，从冰柜底层取出一只保温桶，打开—— 热气呼啦升起，是六年前的配方：咸豆花，双倍虾皮。 林星趴在吧台，用塑料小勺一口一口挖，烫得首吸气，却舍不得停。 江砚撑着脸看她，忽然开口： “林星，下次旅行去哪？” 她吞下最后一口豆花，把勺子倒扣在桶盖，像按下确认键： “去时间的背面，把没寄出的信，全部补上。” “好，”他笑，“那我还是带豆花，你带颜料，我们换座南山，再等一场雪。”十二 零点将至，壁灯闪了两下，像提醒。 林星跳下高脚凳，走到舞台中央，掀开琴盖，指尖落在黑白键上—— 她不会弹琴，却准确找到《夜航星》的第一个和弦。 江砚走过来，手覆在她手背上，带着她，一个键一个键往下走： “Do——Re——Mi——Sol——La——” 最后一个音落下，壁灯“啪”一声熄灭，世界陷入柔软的黑暗。 窗外，有风掠过，卷起地面残留的灰烬，发出极轻的“沙——沙——”。 林星侧耳，像听见有人在黑暗里低声说： ——未完。 她回握江砚的手，轻声答： ——待续。 风把他们的声音带走，穿过门缝，穿过街角，穿过整个北城的夜， 像把一段新的回声，寄给更远的远方。——本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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