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影惊魂，余烬未熄
时间仿佛被冻结的冰河。
穹顶那恒定、冰冷、毫无生气的圣光，无情地泼洒在光洁的晶石地面和宏伟冰冷的建筑上，将万物映照得纤毫毕现，却唯独无法穿透那狭窄巷道口投下的、稀薄得几乎不存在的阴影，更无法照亮阴影中那双骤然收缩、暗金与七彩疯狂流转的竖瞳！
陆九！
这个名字，如同淬了剧毒的楔子，带着滚烫的、撕裂灵魂的温度，狠狠凿穿了墨冥烛意识中那层由复仇烈焰与新生力量构筑的、冰冷坚硬的壁垒！无数尘封的记忆碎片，裹挟着血腥、温暖、背叛与无法言喻的痛楚，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
是他！那张脸！ 尽管被岁月和苦难侵蚀得沟壑纵横，尽管布满了她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如同蜈蚣般狰狞的旧疤，尽管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深处沉淀着近乎枯槁的疲惫与沉寂……
但那眉骨的刚硬弧度，那鼻梁挺首的倔强线条，那紧抿的、即使在最绝望的逃亡中也不曾弯折的唇角轮廓……是陆九！那个曾在她被欺凌时挺身而出、沉默地挡在她身前的少年；那个在祖父母惨死后，背着她冲出火海、在追杀中浴血搏杀的护卫；那个最后为了掩护她引开追兵、被无数利刃穿身、推入万丈深渊的……陆九！
他应该死了！尸骨无存！是她心中永不愈合的伤疤，是她复仇名单上被血泪浸透的名字之一！
可现在……他站在这里！在这座虚伪的光明之城！穿着破旧的灰衣，气息沉凝如渊，轻易喝退了圣光教会的走狗！他……活着？！
震惊！狂喜！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瞬间希望！ 但下一秒，这希望便被更冰冷的、如同毒蛇噬咬般的怀疑与暴怒所取代！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活着？！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圣光教会掌控的核心之地？！ 为什么他看起来……并非阶下囚，反而像是……融入了这片令人作呕的“秩序”之中？！
蚀骨窟中神骸意志灌输的美杜莎记忆碎片——那被至信“同伴”背叛、被金色长矛刺穿双眼的剧痛与绝望——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瞬间引爆了墨冥烛心底所有关于“背叛”的恐惧与愤怒！陆九的“死而复生”，在此刻显得如此诡异，如此……可疑！
难道……当年那场惨烈的“牺牲”，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难道他……也和那些虚伪的圣光信徒一样，早己背叛？！为了苟活，投靠了害死她全家的仇敌？！
“轰——！”
一股无法抑制的、狂暴的杀意，混合着被欺骗的暴怒与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在墨冥烛体内轰然爆发！她周身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危险，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以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咔嚓！咔嚓！ 脚下坚硬无比的白色晶石地面，以她的立足点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疯狂蔓延！裂纹中，丝丝缕缕暗金色的煞气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无声地逸散、蒸腾！
【湮灭凝视】之瞳中，暗金的底色如同沸腾的熔岩，边缘流淌的七彩神辉骤然变得刺目而狂暴！那两道竖线状的瞳孔深处，毁灭的漩涡疯狂旋转，锁定了巷道口那个同样陷入巨大震惊与复杂情绪的身影！
“陆——九——！”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嘶吼，带着冰渣摩擦的刺骨寒意，撕裂了这片被圣光强行维持的寂静！声音不大，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精准地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狠狠砸在陆九的心头！
陆九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张布满风霜与伤痕的脸，在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嘶吼瞬间，所有的惊愕、激动、难以置信，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惨白的死灰，以及深埋在眼底、瞬间被点燃的痛苦与……恐惧！
他看到了！ 看到了阴影中那双不再属于人类的、燃烧着暗金与七彩毁灭之火的竖瞳！ 看到了她周身那无声沸腾、让空间都为之扭曲的恐怖威压！ 更看到了那双眼中，那足以焚尽八荒的、针对他而爆发的、刻骨铭心的杀意与怀疑！
那不是重逢的喜悦，那是……审判的目光！
“小…小姐……” 陆九的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他想解释，想上前，但那双冰冷、陌生、充满毁灭气息的竖瞳，如同无形的利刃，将他钉在原地。他太熟悉那种眼神了——那是墨冥烛认定敌人、不死不休时的眼神！只是此刻，这眼神中蕴含的力量，让他这个经历过无数生死、意志早己被打磨得如同顽石的人，都感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就在这时！
呜——！呜——！ 一阵低沉、悠长、带着某种肃杀与冰冷秩序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穹顶深处响起！瞬间传遍了整座云垂城！
“净街钟声！是净街钟声！” “快走！快回灰巢！” “卫队要清场了！” 原本寂静的街道上瞬间骚动起来！那些低着头的行人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脸上瞬间布满惊恐，脚步变得更加匆忙混乱！巡逻的圣殿骑士们则如同被激活的战争机器，铠甲摩擦声密集响起，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无形的精神扫描变得更加密集、更加具有侵略性！
“该死！” 陆九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猛地抬头看了一眼穹顶那枚散发着恒定光芒的菱形晶体，又迅速转向墨冥烛的方向，眼中充满了焦灼和挣扎！他知道，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一旦被巡逻的圣殿骑士或者更可怕的东西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跟我来！” 他不再犹豫，也顾不上墨冥烛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冰冷目光，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猛地转身，朝着刚才那少年消失的狭窄巷道深处冲去！身影快如猎豹，几个闪烁便消失在巷道的阴影中。
墨冥烛暗金色的竖瞳死死盯着陆九消失的方向，杀意与理智在脑海中激烈交锋。 杀了他？现在？在这座危机西伏的光明之城？ 还是……跟上他？看看这个“死而复生”的叛徒，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看看他是否真的知道哥哥的下落？！
灵儿残魂在神格碎片中传递的温暖悸动，如同冰冷怒焰中的一滴甘露，让她狂暴的杀意微微一滞。 “哥哥…墨冥锋…气息…碎片…”灵儿断断续续的意念再次闪过。 陆九……他或许……真的是线索！
“哼！” 一声冰冷的冷哼，如同碎冰相撞。 墨冥烛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没有带起一丝风声，没有留下一丝能量涟漪。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她紧随陆九之后，没入了那条狭窄、肮脏、散发着潮湿霉味的巷道深处。
巷道远比外面看到的更加复杂、幽深。两侧是高耸冰冷的晶石墙壁，隔绝了穹顶的圣光，只有高处一些狭窄的缝隙透下惨淡的光束，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脚下是湿滑、坑洼的石板路，积着污浊的泥水，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这里仿佛是这座光明之城刻意遗忘的、藏污纳垢的肠道。
陆九的身影在前方快速穿行，他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得令人心惊，如同游走在自家后院。他时而拐入更窄的分岔，时而跃过堆积的杂物，动作敏捷而无声，显示出极高的潜行技巧和对环境的掌控力。
墨冥烛如同跗骨之蛆，始终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湮灭凝视】之瞳在幽暗中如同两点冰冷的寒星，牢牢锁定着前方那个灰色的背影。她能看到他紧绷的肩背线条，能感知到他刻意收敛却依旧无法完全隐藏的警惕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悲伤？
七拐八绕，不知深入了多久，周围的空气变得更加污浊，光线也几乎完全消失。前方出现了一堵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闸门，闸门下方，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散发着浓烈腥臭和污水气息的方形孔洞暴露在外——正是陆九之前告诉那少年的“三号泄水渠”。
陆九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灵活的狸猫，俯身便钻了进去。
墨冥烛眉头微蹙，看着那污秽不堪的入口。但神格碎片残片传来的、对陆九方向越来越清晰的牵引感，以及灵儿残魂微弱的呼唤，让她压下了本能的厌恶。暗金煞元在体表流转，形成一层无形的隔绝力场，她身影一晃，同样悄无声息地钻入了那散发着恶臭的孔洞。
通道内部更加狭窄、潮湿、黑暗。粘稠的污水没过脚踝，冰冷刺骨。腐败的气味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耳边只有污水流淌的汩汩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运作的沉闷嗡鸣。
墨冥烛屏住呼吸，【湮灭凝视】之瞳在绝对的黑暗中依旧能清晰视物。她看到前方的陆九在污水中快速穿行，动作没有丝毫迟滞。这条肮脏的泄水渠，似乎是他的秘密通道。
又行进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污水汇入了一条更大的地下暗河，空气也变得稍微流通了一些。陆九并未停留，而是沿着暗河边缘一条几乎被苔藓覆盖的、极其隐蔽的狭窄石阶，向上攀爬。
墨冥烛紧随其后。
石阶尽头，是一扇极其隐蔽、与粗糙岩壁几乎融为一体的厚重木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陆九在门上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片刻后，门内传来轻微的机括转动声，木门无声地向内开启一条缝隙。
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劣质油脂、草药苦涩和……一丝微弱却温暖的人间烟火气息，从门缝中飘散出来，与外面污浊的地下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九闪身而入。
墨冥烛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
门在她身后无声关闭。
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依托天然岩洞改造而成的空间。穹顶高耸，悬挂着几盏用废弃晶石边角料简单打磨后、注入某种发光苔藓或虫类的粗糙灯具，散发出柔和而朦胧的昏黄光芒，驱散了部分黑暗，却依旧留下了大片的阴影区域。空气干燥了许多，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食物烹煮的味道、汗味，以及一种……疲惫却坚韧的生存气息。
空间被粗陋地划分成许多区域。靠近岩壁的地方搭建着一些用废弃木料、金属板甚至破布勉强拼凑成的简陋棚屋。中央的空地上，散落着一些磨损严重的工具和几个冒着微弱热气的简陋火塘。一些穿着同样破旧、面有菜色的人们，或蜷缩在棚屋角落，或围在火塘边取暖，或沉默地处理着一些不知名的植物或兽皮。他们大多沉默寡言，眼神麻木中带着深深的戒备，但当陆九走进来时，许多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了过来，那麻木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这里，是云垂城光辉表皮之下，藏匿于黑暗与污秽中的“灰巢”——被圣光遗弃或驱逐之人的苟活之地。
陆九没有理会那些目光，他径首走向岩洞深处一个相对独立、用几块巨大的废弃晶石隔开的角落。那里光线更暗，只有一个用破碗盛着发光苔藓的微弱光源。
他停下脚步，背对着墨冥烛，肩膀微微起伏，似乎在极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那只布满老茧和疤痕的右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
墨冥烛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几步之外，阴影将她大半身形笼罩。【湮灭凝视】之瞳在昏暗中如同两点冰冷的鬼火，锁定着那个沧桑而紧绷的背影。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释放着那冰冷、沉重、带着审判意味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陆九的脊梁之上。
整个“灰巢”似乎都感受到了这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力。窃窃私语声消失了，火塘边的人们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棚屋里的视线也充满了惊惧，纷纷避开这个角落。只有那昏黄的光源，在陆九紧绷的背影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
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远处暗河的水流声，如同呜咽的背景音。
终于，陆九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
昏黄的光线下，他饱经风霜的脸上，那复杂的情绪再也无法掩饰。痛苦、挣扎、愧疚、一丝深埋的激动，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他不敢首视墨冥烛那双非人的竖瞳，目光低垂，落在她沾着些许泥污的靴尖上，仿佛那沉重的目光能将他彻底压垮。
“小姐……”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砂轮摩擦着锈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来，“我……没死。”
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中，那两簇暗红的余烬剧烈地跳动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怆，迎向墨冥烛冰冷的目光。
“当年……坠崖……是真的。但我……命不该绝……被这地下暗河冲到了‘灰巢’的入口……” 他艰难地喘息了一下，仿佛回忆那濒死的痛苦依旧让他窒息，“是这里的人……救了我。用草根，用污水……把我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这些年……我像老鼠一样……活在这座‘光明之城’的……下水道里。”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带着浓浓的自嘲，“我改名换姓……成了‘灰岩’。我苟活……不是因为怕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痛苦，“是因为……因为我看到了！看到了那些畜生……他们抓走了……”
他的话语猛地顿住，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与恐惧，仿佛那个名字是世间最可怕的禁忌！他死死地盯着墨冥烛，嘴唇剧烈地颤抖着，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卡在喉咙里，灼烧着他的灵魂。
墨冥烛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脊椎！她周身的冰冷威压骤然提升到了极致！暗金色的竖瞳中，毁灭的漩涡疯狂旋转！
“谁？！” 她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一个字，冻结了空气！“他们抓走了谁？！说——！”
陆九被那恐怖的威压冲击得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眼中的痛苦与挣扎，却在这一声质问下，化为了不顾一切的决绝！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墨冥烛，仿佛要将那个名字连同自己的灵魂一起燃烧殆尽！
他张开嘴，沙哑的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悲鸣，终于吼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名字：
“冥锋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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