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幼儿园的游乐区安静得反常。孩子们都在午睡，只有语桐的小床空着。老师找到她时，孩子正躲在滑梯后面偷偷哭泣，小手紧紧攥着己经湿透的手帕。
“语桐怎么啦？”老师轻声问，蹲下身擦她的眼泪。
孩子扑进老师怀里，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想妈妈......妈妈不要我了......”
老师抱起她，感觉小身子烫得厉害。一量体温，三十七度五。连忙按照紧急联系表打电话。
李红梅正在开会，手机静音模式震动个不停。王浩凑过来想帮她挂断，她瞥见来电显示是幼儿园，立即起身离席。
“语桐发烧了？”她一边往车库跑一边问，“张建军呢？他没接电话？”
老师支吾着：“张先生电话打不通，所以......”
她猛地踩下油门，方向盘打得太急，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后视镜里，自己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赶到幼儿园时，保健室的门开着。她一眼就看见张建军坐在小床边上，正轻声给语桐讲故事。孩子窝在他怀里，小脸通红却带着笑。
“宝贝！”她冲过去想抱女儿，“妈妈来了！”
语桐突然瑟缩了一下，把小脸埋进爸爸胸口。这个躲避的动作像盆冷水，浇得她浑身发凉。
张建军抬头看她，眼神平静无波：“你来了。”
她伸手想摸女儿的额头，被孩子躲开。小手紧紧抓着爸爸的衣领，指节都发白了。
“语桐乖，让妈妈看看。”她努力让声音温柔些。
孩子却突然哭起来：“不要！妈妈说谎！不要我和爸爸了！”
奶声奶气的指控像最锋利的刀，精准扎进心脏。她踉跄着后退，撞到身后的药品柜。玻璃瓶哐当作响。
张建军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不怕，爸爸在。”
这句话本该是她来说的。每次孩子生病，不都是她陪着去医院吗？虽然......虽然最近一年总是张建军独自带孩子看病。
她想起上个月语桐得肺炎，她在国外出差，只能视频看着孩子哭。张建军一个人守了三天医院，眼都没合。
“我不是......”她想辩解，却发不出声音。
保健老师递来体温计：“三十八度了，得去医院。”
张建军立即抱起女儿：“我这就去儿童医院。”
她急忙跟上：“我开车送你们。”
语桐却在她靠近时尖叫起来：“不要妈妈！要爸爸！”
所有老师都看过来，眼神复杂。她僵在原地，看着张建军熟练地给孩子穿外套，背起卡通小书包，里面显然早就备好了就医用品。
“你......”她喉咙发紧，“你早就知道孩子病了？”
张建军淡淡看她一眼：“晨检时老师就通知我了。”
所以他不接电话，是因为己经在来处理了。这个认知让她更加难堪。
语桐趴在爸爸肩上小声抽泣，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每一声都砸在她心上。
“我先带她去医院。”张建军转身要走。
她下意识拉住他的胳膊：“等等，我也......”
语桐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小脚踢到她身上：“不要妈妈！骗子！大骗子！”
张建军轻轻挣脱她的手：“你先去忙吧。”
这句话他说过太多次。每次她临时加班，他都是这样平静地让她先去忙。可现在听来，却像最深的讽刺。
她看着父女俩走出保健室，语桐的小手紧紧搂着爸爸的脖子，看都没看她一眼。
窗外传来引擎发动声。她扑到窗边，看见张建军那辆旧吉利缓缓驶出幼儿园大门。副驾驶座上，语桐的小脑袋靠在儿童安全座椅上，渐渐远去。
保健老师小声说：“语桐妈妈，您也别太难过......”
她猛地转身，所有委屈和愤怒突然爆发：“我难过什么？孩子不要我，不正合他意吗？”
老师们面面相觑，没人接话。墙上还贴着语桐画的全家福，三个笑脸灿烂得刺眼。
手机不停震动，王浩发来一堆消息催她回公司。她首接关机，机械地走出幼儿园。
阳光很好，照得人头晕。她站在空荡荡的停车场，突然不知道要去哪里。
儿童医院就在两条街外，现在赶去还来得及。但她挪不动脚步——语桐抗拒的眼神像堵墙，把她隔在外面。
车窗映出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精心打理的头发乱了，口红也斑驳脱落。原来被女儿拒绝，比被客户拒绝难受千百倍。
她想起语桐第一次发烧时，张建军急得团团转，她抱着孩子整夜没睡。那时虽然辛苦，但心是在一起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缺席的次数越来越多？上次家长会，上次生日，上次接种疫苗......
手机自动开机，弹出日历提醒：明天是语桐的钢琴汇演。
往年的这个时候，张建军早该把门票发到家族群里了。今年什么都没有。
她颤抖着拨通张建军电话，这次居然通了。
“语桐怎么样？”她急急地问。
“验血中，等结果。”背景音里有孩子的哭声和其他家长的交谈声。
“我过来......”
“不用。”他打断，“你来了她又激动。”
电话挂得干脆利落。她握着手机，突然发现锁屏照片还是去年在三亚度假时拍的。语桐笑得像个小太阳，完全不像现在这样抗拒她。
车窗被人敲响，环卫工人提醒她别挡道。她慌忙发动车子，却不知道该开往哪里。
公司，医院，还是那个空荡荡的家？
最后她去了儿童医院，却只敢把车停在对面街角。透过车窗，看见张建军抱着语桐从门诊部出来。孩子手上贴着输液胶布，小脑袋靠在爸爸肩上，乖巧得让人心疼。
她下意识想下车，却看见张建军轻轻亲了亲女儿的额头。那个画面太完整，完整得没有她插足的余地。
手机亮起，张建军发来验血报告：“病毒性感冒，己配药。”
公事公办的语气，像客服自动回复。
她盯着那个对话框，突然发现这是五年来第一次，他先挂她电话，先结束对话。
夕阳西下，父女俩的身影被拉得很长。语桐的小手搂着爸爸的脖子，父女俩慢慢走远，自成一个世界。
而她坐在车里，像个蹩脚的偷窥者。
发动机无声熄灭。她伏在方向盘上，终于哭出声来。
车窗起雾了，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就像她和女儿之间，隔着一层再也擦不掉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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