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的日子像一杯寡淡的白开水，冲刷着李红梅过往所有的浮躁和虚华。时间变得缓慢而具体，每一分钟都需要自己去填满。
她开始认真地投简历，但不再是只盯着那些光鲜亮丽的总监职位，而是放下身段，看向了一些中小型公司的普通策划、甚至专员岗位。回应寥寥，但她心态反而平和了许多，不再像过去那样焦躁易怒。
空闲下来的大把时间，像一片空白的面板，迫使她去思考一些最基本的问题——如何生活。
尤其是在下一次探视日渐渐临近时，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地冒了出来：她能为女儿做点什么？
以前，她习惯用钱解决问题。带语桐去最贵的餐厅，买最贵的玩具和衣服。但现在，她隐约觉得，语桐似乎并不真的需要那些。她想起上次探视时，语桐对那个昂贵洋娃娃的兴致缺缺，反而对爸爸做的小手工、小点心津津乐道。
尤其是食物。张建军似乎很会做饭，语桐也总是一脸幸福地吃着他做的那些家常菜。而她这个母亲，甚至分不清糖和盐的牌子，厨房于她而言，以前只是个烧水泡咖啡的地方。
一种强烈的、近乎补偿的心理驱动着她。她想要为女儿做一顿饭，哪怕是最简单的。仿佛这样做，就能弥补一些她缺失的陪伴，能向她证明，妈妈也在努力地、笨拙地学习着如何爱她。
她打开手机应用商店，下载了几个下载量最高的教做菜软件。界面花花绿绿，充满了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菜谱。她深吸一口气，像对待一个重要的商业项目一样，开始筛选。
目标明确：简单、易上手、孩子大概率会喜欢。
最终，她锁定了两个最基础的菜：番茄炒蛋，排骨玉米汤。都是看似毫无技术含量，却最考验火候和用心的家常菜。
她拿着手机，像个第一次进实验室的学生，紧张又认真地记下每一步：番茄要烫去皮切小块，鸡蛋要加少许温水打散，排骨要焯水撇去浮沫，玉米要切段……
然后，她第一次不是为了应酬，而是纯粹为了做饭，走进了小区附近的生鲜超市。看着琳琅满目的蔬菜肉禽，她有些茫然，仔细对比着手机菜谱上的图片，挑选着看起来最新鲜的番茄和排骨，甚至还认真研究了哪个牌子的鸡蛋更适合炒蛋。
提着购物袋回到小公寓，系上新买的围裙，她正式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烹饪实践。
厨房瞬间变成了战场。
番茄去皮烫到了手，鸡蛋壳掉进了碗里，打蛋液溅得到处都是。排骨焯水时忘了看火，水沸出来浇灭了燃气灶，吓得她手忙脚乱重新点火。
油锅烧热，倒入蛋液的瞬间，“刺啦”一声巨响吓得她往后跳了一步。手忙脚乱地翻炒，结果鸡蛋炒老了，番茄又出水太多，成品看起来稀糊糊的一团，和她记忆中那种红黄分明、汤汁浓郁的完美形象相去甚远。
排骨汤更是灾难。水放多了，汤味寡淡，盐似乎也放晚了，尝起来总觉得缺点什么。玉米煮得有点过头，失去了清脆的口感。
看着餐桌上这两盘卖相不佳、味道也一言难尽的“作品”，李红梅感到一阵巨大的挫败感。原来，做好一顿简单的家常饭，都比搞定一个难缠的客户要难。
但她没有像过去那样烦躁地扔掉一切。她拿起勺子，认真地每样都尝了一口，仔细品味着问题出在哪里。是火候？是顺序？还是调味料的时机？
她不甘心。
下一次探视，她不想端出这样的东西给女儿。
可是怎么改进呢？她对着菜谱琢磨了半天，似乎也看不出所以然。忽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语桐喜欢吃张建军做的版本，他最清楚孩子的口味。
这个想法让她瞬间感到一阵难堪和犹豫。主动去联系他？为了这种小事？他会怎么想？会不会嘲笑她？
内心挣扎了许久，那份想要为女儿做点什么的迫切心情，最终压倒了可笑的自尊。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几乎己经沉底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还是她卑微乞求复合，被他冷静拒绝。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她才艰难地敲下一行字，删删改改，最终发送了过去。
「打扰了。想问一下，语桐平时吃的番茄炒蛋，你喜欢放糖还是放盐多一些？或者有什么别的诀窍吗？她上次说爸爸做的好吃，我…我想试试。」
发完这条信息，她像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大事，把手机扔到沙发上，不敢立刻去看回复。心脏砰砰首跳，脸上有些发烫。
过了大概十分钟，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拿起来看。
是张建军的回复。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讽刺，也没有好奇，语气平淡务实得像是回复一个普通的业务咨询。
「番茄炒蛋她喜欢甜口的，我会放一点糖提鲜，但不要多。关键是要把番茄尽量炒出沙，汤汁才会浓。鸡蛋打散时加一点点温水，会更嫩。排骨汤她喜欢喝清汤，不喜欢太油，排骨焯水后最好用温水冲洗一下再炖，玉米可以晚一点放，最后十分钟就行，撒一点盐和葱花就好。」
信息很长，条理清晰，全是实用的操作细节。
李红梅反复看了好几遍，将他说的每一个要点都默默记在心里。她原本预想的尴尬、难堪，似乎都没有发生。对方的回应超乎意料地……正常，甚至可以说是 helpful（有帮助的）。
这种纯粹的、就事论事的交流，是她以前从未想象过他们会有的模式。没有情绪，没有抱怨，只有关于孩子具体事宜的、平静的沟通。
她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似乎己经悄然转变了。从曾经的爱恨纠缠，变成了一种因为孩子而不得不存在的、极其疏离却又不得不保持基本礼貌的……合作关系。
Pragmatic（务实）。对，就是这个词。
她心里五味杂陈，有些失落，却又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这样，或许也好。
她回复了两个字：「谢谢。」
对方没有再回。
李红梅放下手机，重新系上围裙，看着厨房里那堆失败的试验品，眼神却变得坚定起来。
她按照张建军说的要点，重新开始处理食材。这一次，她动作依旧生疏，却多了几分沉稳和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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