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法院刑事审判庭的旁听席上，只零星坐着几个人，显得格外冷清空旷。李红梅独自坐在靠后的位置，穿着那身为了面试买的深色职业装，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木头混合的气味，庄严的国徽高悬在审判席上方，散发着无声的威压。
她不想来的。但鬼使神差地，她还是请了半天假，坐到了这里。仿佛需要一个确切的仪式，来亲眼见证那个噩梦的终结。
侧门打开，两名法警押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是王浩。
李红梅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冰冷的手攥紧。
他穿着统一的看守所马甲，头发被剃得很短，露出青色的头皮，整个人瘦削了一大圈，脸色灰败，往日那种油头粉面、故作姿态的模样荡然无存。他低着头，眼神躲闪，不敢看向旁听席，更不敢看向审判席。
仅仅几个月，那个曾经用最恶毒言语威胁她、将她逼至绝境的嚣张无赖，此刻像一只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癞皮狗。
书记员宣读法庭纪律，审判长和陪审员入席。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公诉人起身，字句清晰地宣读起诉书，陈述王浩多次以曝光隐私相威胁，向李红梅索要巨额钱财的犯罪事实。证据链清晰完整：那段录音成了最致命的铁证，银行流水、通讯记录、李红梅的报案陈述相互印证。
轮到王浩自行辩护时，他声音嘶哑，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认错悔过、请求宽大处理的话，听起来苍白无力，甚至逻辑混乱。他的辩护律师也没有多做挣扎，只是强调当事人年轻初犯、一时糊涂，请求法庭从轻发落。
整个过程快得超乎李红梅的想象。没有激烈的辩论，没有戏剧性的反转。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一切狡辩都显得徒劳而可笑。
审判长宣布休庭合议。
那短暂的十几分钟，李红梅坐在那里，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手心里的冷汗濡湿了布料。
终于，审判长和陪审员再次入席。
“全体起立。”
冰冷威严的声音在法庭回荡。
李红梅跟着众人站起身，双腿有些发软。她死死盯着审判长的嘴唇。
“被告人王浩，犯敲诈勒索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数额较大……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后面的话，李红梅有些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有期徒刑三年”这几个字，如同沉重的铅块，狠狠砸进她的心里，激起巨大的回响。
成了。真的成了。
王浩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被两边的法警牢牢架住。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绝望。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法警将他带离法庭。经过旁听席时，他的目光短暂地、慌乱地与李红梅对视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了威胁，没有了贪婪，只剩下彻底的溃败和哀求。
李红梅迅速移开了视线，胃里一阵翻搅，不是同情，而是极致的厌恶和一种生理性的不适。
审判结束了。人群开始稀疏地退场。
李红梅却依旧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首到法警过来清场，提醒她离开，她才像是猛然惊醒过来。
她一步一步地走出法庭，走到阳光底下。
秋日午后的阳光明亮而刺眼，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让她一阵阵发冷。她扶着法院门口冰冷的石柱，深深地、贪婪地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仿佛刚刚从一个溺水般的噩梦中挣扎出来。
那块自王浩第一次威胁她起，就死死压在她心口、让她日夜不得安宁、甚至一度让她想要妥协屈服的巨石，在这一刻，轰然落地，摔得粉碎。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如同退潮后出的沙滩，缓慢而真实地蔓延开来。紧绷了太久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一阵虚脱般的眩晕。
她走到路边花坛的边沿坐下，也顾不得是否弄脏了衣服。阳光照着她苍白的脸，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种久违的、心脏自由跳动的感觉。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那个像噩梦一样纠缠她、毁了她事业、差点彻底毁了她人生的恶魔，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将被关进那高墙之内，再也无法伤害她。
她为自己过去的愚蠢、虚荣和错误认知，付出了堪称惨痛的代价。失去了婚姻，失去了事业，失去了优渥的生活，几乎众叛亲离。
但至少，在这一刻，她用法律武器，为自己讨回了最后一点公道，彻底斩断了这最后的、也是最毒的纠葛。
这代价巨大，但这个了结，干净利落。
她坐在那里，很久很久。首到身上的冷意被阳光驱散，首到那颗惶惶不安的心，慢慢落回实处，变得平静，甚至生出一点微弱的、向前看的力气。
她拿出手机，屏幕漆黑，映出她依旧憔悴却眼神清明的脸。
她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分享这个消息。父母或许会拍手称快，但随之而来的肯定是新一轮的唠叨和担忧。张建军……他没有必要知道。
这是她一个人的战争，现在，她一个人见证了它的终结。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庄严而冰冷的法院大楼，然后转身，汇入街上熙攘的人流。
步伐，从一开始的虚浮，逐渐变得踏实、坚定。
一个脓疮被彻底剜除，伤口或许还会疼上很久，但至少，不会再溃烂流毒。
她抬起头，迎着阳光，微微眯起了眼。
天，好像真的开始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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