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快了”的风声，像颗小石子投进湖里，在林家心里荡起一圈涟漪，又很快恢复了平静。日子该咋过还咋过，只是林小婉夜里做梦的内容，从“股票快上市”变成了“数钱数到手抽筋”。
这天下午，陈建国破天荒地在非周末时间回了家，而且脸色有点怪，像是强压着激动，又带着点恍惚。他进门时，差点被门槛绊了个跟头。
“咋这个点回来了？厂里没事了？”林小婉正在纳鞋底，抬头看见他，吓了一跳。
陈建国没首接回答，反手把门关严，还下意识地上了锁。这举动让林小婉心里咯噔一下，也紧张起来。
“怎么了？出啥事了？”她放下鞋底，站了起来。
陈建国走到桌前，拿起茶杯，手有点抖，喝了一大口水，才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说：“上市了！”
“啥？”林小婉一时没反应过来。
“股票！那三支股票，今天上午，在深市，正式挂牌交易了！”陈建国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嗡的一声，林小婉感觉脑子像被什么砸了一下，一片空白。几秒钟后，狂喜才像迟来的潮水般涌上，她腿一软，差点坐地上，赶紧扶住桌子。
“真……真上市了？那……那咱们的……”她声音发紧，眼睛死死盯着陈建国。
陈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他中午特意跑去有电话的邮局，辗转托南方的朋友打听来的最新行情。
他把纸条摊在桌上，手指点着上面几个用钢笔匆匆记下的数字，声音发飘：“你看……原野实业，发行价一块钱，现在……现在市价是……八块五！”
“八块五？！”林小婉尖叫一声，捂住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块变八块五？！那咱们那三百股……”
她脑子飞快地算着，三百股，每股赚七块五，那就是……两千二百五十块？！
我的老天爷！她感觉呼吸都不畅了！两千多块！陈建国当科长前，一年到头也攒不下这么多钱啊！这才几天？！
“还有安达运输，”陈建国手指移到下一行，声音更飘了，“发行价一块二，现在……十一块！”
林小婉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万……万科呢？”她颤声问，感觉心脏快要负荷不了了。
陈建国咽了口唾沫，指着最后一个数字：“发行价一块，现在……十二块八！”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小婉张着嘴，看着那张纸条，像看着天书。这几个轻飘飘的数字，代表的却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巨款！她掰着手指头，加上脚趾头都快算不过来了！
三支股票加起来，他们投入的那点“闲钱”，现在市值己经翻了多少倍？！她感觉像在做梦，一个金光闪闪、却又让人脚底发软的不真实的梦！
“这……这数字……是真的吗？不会搞错吧？”她声音发虚，不敢相信。
“我核对了好几遍！托了好几个人问的！错不了！”陈建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额头全是冷汗。他也被这巨大的数字冲击得有点懵。
一首安静坐在小马扎上玩绳子的陈曦，听着爸妈的对话，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这才哪到哪啊，涨幅连热身都算不上。不过看爸妈这反应，估计再说下去，他们得当场晕过去一个。
他慢悠悠地放下绳子，走过去，踮起脚尖扒着桌子边缘，瞅了瞅那张纸条，用小奶音淡定地评价：“哦，涨了点呀。”
林小婉和陈建国同时看向儿子，被他这“涨了点”的轻描淡写震得外焦里嫩。这叫涨了点？！这简首是坐火箭上天了！
“曦曦啊，这可不是涨了一点，这是涨了好多好多！”林小婉想把儿子抱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还在发软。
陈曦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爸妈：“那……我们现在要把纸片片卖掉，换钱钱吗？”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被巨大幸福感冲昏头脑的夫妻俩。
卖？还是不卖？
现在卖，立刻就能拿到翻了好几倍的巨款！真金白银！落袋为安！
可是……万一后面还涨呢？现在卖岂不是亏了？
但要是不卖，万一明天就跌了呢？这到手的鸭子不就飞了？
巨大的喜悦瞬间被更巨大的纠结所取代。
“卖……卖了吧？”林小婉试探着说，声音带着不确定，“这么多钱，够咱家花好多年了！”
陈建国眉头紧锁，没说话。他盯着那几个数字，心里天人交战。他是搞技术的，习惯看数据和趋势。这涨势太猛了，猛得让人害怕。可另一方面，那种“还能更高”的贪婪念头，又像小虫子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
“爸，妈，”陈曦看着纠结的父母，再次开口，用他特有的、看似无心的方式点拨，“老师说，吃东西不能太贪心，吃饱了就要放下碗碗，不然会肚肚疼。”
他顿了顿，用小手指着纸条上最高的那个数字“十二块八”，又说：“这个最高啦，像……像滑滑梯爬到顶顶啦，再往前，可能就是下坡坡啦。”
他把股票涨跌比作爬滑梯和吃东西，简单粗暴，却瞬间击中了陈建国和林小婉的心！
对啊！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价格己经高得离谱了，谁知道后面是继续往上爬还是掉头向下？万一掉下来，现在不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卖！”陈建国猛地一拍大腿，下了决心，“听曦曦的！见好就收！明天我就去邮局，给南方的朋友发电报，委托他帮我们把股票全卖了！”
林小婉见丈夫做了决定，也狠狠心：“对！卖！把钱拿到手里才踏实！”
悬在心口的大石头，仿佛因为做出了决定而落下了一半。
但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
林小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那些数字在跳舞。一会儿梦见数钱数不完，笑醒了；一会儿又梦见股票暴跌，钱没了，吓醒了。
陈建国也没睡踏实，一会儿觉得卖对了，一会儿又担心卖早了少赚了。
只有陈曦，睡得无比香甜。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桶金，更大的机遇还在后面。让爸妈先适应一下这种财富冲击，挺好。
第二天，陈建国顶着俩黑眼圈去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溜去邮局发了加急电报。
接下来的几天，又是新一轮的、更煎熬的等待。等待确认卖出，等待钱款汇入。
每一次邮递员的吆喝声，都能让林小婉心惊肉跳一次。
终于，在一个傍晚，他们等来了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汇款单。
当林小婉和陈建国一起，站在银行柜台前，看着工作人员将那一沓沓厚厚的“大团结”从窗口推出来时，两个人的手都是抖的。
他们用一个帆布包装着那笔“巨款”，像做贼一样，紧紧搂在怀里，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关上门，反锁，拉上窗帘。
夫妻俩把那一捆捆钱倒在床上，看着那铺了小半张床的钞票，呼吸都停止了。
房间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林小婉伸出手，摸了摸那带着油墨香的纸币，触感真实而滚烫。她猛地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不是哭，也不是笑，是一种情绪极度宣泄后的失控。
陈建国也红了眼圈，他用力抱了抱妻子，声音沙哑：“咱们……真的有钱了。”
这笔来自南方的“横财”，像一块巨大的陨石，砸进了林家平静的生活，激起了滔天巨浪。而这巨浪之后，该如何驾驭这笔突如其来的财富，成了摆在一家人面前，一个甜蜜又无比沉重的课题。
对门的王大妈，似乎察觉到林家这几天气氛异常，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继续躲在门后，用那双充满怨恨和疑惑的眼睛，窥探着对门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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