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的喧嚣和舅舅带来的惊喜劲儿还没完全过去，老陈家的大年初一是在一片兵荒马乱里开始的。
为啥？尊贵的沪上来客，舅舅林建军同志，他、他、他……他睡过头了！
日头都照屁股了，那间临时收拾出来给舅舅和小周司机睡的屋里还没动静。奶奶端着刚煮好的饺子，在门口转了第八个圈，愣是没舍得敲门。
“让娃多睡会儿，”奶奶压着嗓子跟林小婉嘀咕，“这一路坐车过来，骨头都得颠散架喽，累着呢！”
林小婉有点急：“妈，这都几点了……再说，人家小周司机还在呢，让人家看着咱家这懒散样，多不好……”
屋里，陈曦早就被生物钟喊醒了，正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OS：舅舅这心理素质可以啊，琢磨一晚上发财大计，还能睡得这么沉？还是说……昨晚跟老爸聊太晚了？
正琢磨着，隔壁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周司机蹑手蹑脚地出来，看见门口端着饺子的奶奶和一脸为难的林小婉，赶紧摆手，用气声说：“婶子，姐，没事儿，让林厂长睡吧。我……我去院里透透气。” 说完就溜了，生怕打扰了领导的好梦。
得，唯一的“外人”都这态度，奶奶更理首气壮了：“你看！人家小周多懂事！等着！”
这一等，就又等了半个钟头。饺子都快凉透了，屋里才传来一声含糊的呻吟和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舅舅顶着一头乱毛，眯缝着眼拉开门，看到门口的三尊“门神”，吓了一跳：“哎呦！妈，姐！几点了？你们怎么不叫我啊！” 说完还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奶奶立马把饺子递上去：“不急不急，快，趁热吃！吃饱了再说！”
舅舅胡乱扒拉了几个饺子，才算彻底清醒过来。一看墙上的挂钟，自个儿也乐了：“嘿！真是睡沉了！多少年没睡过这么踏实的懒觉了！还是在家舒服！”
吃罢早饭，舅舅那股子沪上精英的劲儿又回来了。梳洗整齐，呢子大衣一穿，小头发一抹，派头十足。他拉着小周司机，说要出去逛逛，感受一下京城的年味儿。
陈建国本想陪着，被舅舅按住了：“姐夫，你忙你的！我就在附近转转，丢不了！让小周跟着就行！”
陈曦心里明镜似的，舅舅这哪是逛年味儿，这是考察市场、感受风气来了！他立马举起小手：“舅！我带路！我知道哪儿热闹！” 顺便还能听听舅舅有啥高见。
舅舅哈哈一笑，抱起陈曦：“成！就让咱家小福星给我当向导！”
三人出了门，溜达着往附近的庙会方向走。京城过年是真热闹，街上人头攒动，卖糖葫芦的、吹糖人的、耍把式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咳咳，总之，一派生机勃勃。
舅舅看得啧啧称奇：“京城这年味儿，是比沪上足！沪上现在过年，街上人都少了不少，都窝家里看电视了。”
小周司机在一旁点头附和：“是嘞，林厂长，咱那边现在过年是越来越 quiet 了。”
舅舅话锋一转，指着路边一个卖煎饼果子的小摊：“你看这，个体户！搁以前哪敢想？现在遍地都是。政策是真放开了。” 他又压低声音对陈曦说，更像是自言自语，“所以说啊，深城那边搞认购证，也不是没由头的。时代变了哦。”
陈曦心里点头，嘴上却指着糖人：“舅！看！大金龙！”
舅舅笑着给他买了一个，继续观察。他看到有人提着崭新的收音机走过，看到有年轻人穿着牛仔裤、花衬衫，看到书店里挤满了人……
“姐说你们家也买电视了？还是彩电？”舅舅问。
陈曦舔着糖人，含糊道：“嗯！爸买的！好看！能看孙悟空！”
“真好，”舅舅眼神里有点羡慕，更多的是思索，“老百姓手里有点闲钱了，就想着改善生活。这消费能力上来了，经济就能活……经济活了，那些厂子……”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陈曦却听懂了。舅舅这是在用他的视角理解这场即将到来的资本盛宴呢。OS：舅舅这脑子，不愧是能当厂长的！举一反三啊！
逛了一圈，舅舅又拉着小周司机钻进了一家新开的、看起来还挺时髦的百货商店。他不买大件，就看那些沪上来的稀罕物：沪上牌手表、凤凰牌自行车、蝴蝶牌缝纫机……还特意问了问价格和销量。
售货员看他们穿着体面（主要是舅舅那呢子大衣唬人），热情地介绍：“同志，您眼光真好！这都是沪上来的紧俏货！卖得可快了！特别是这缝纫机，家里有姑娘要出嫁的，都得来抢！”
舅舅点点头，若有所思。
从百货商店出来，舅舅又在一个公用电话亭旁边站了半天，听着一个穿着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的人唾沫横飞地对着电话喊：“……必须拿下！对！甭管多少钱！那认购证就是门票！没门票你看戏都看不着！……”
舅舅听得眼睛发亮，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陈曦OS：得，现场教学加气氛烘托到位了。舅舅这趟街逛得，值回票价！
等到中午回家吃饭时，舅舅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兴奋又强行压抑的状态。饭桌上，他不再只是聊沪上的见闻，开始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改革”、“机遇”、“胆子要放大一点”上引。
“姐夫，你看现在这政策，是真鼓励咱们老百姓搞活经济啊！厂子里效益好，那也是因为市场放开了，订单多了！”舅舅啃着馒头，说得唾沫星子横飞，“我算是看明白了，老老实实上班拿死工资，饿不死，但也发不了。要想过得好，就得跟着政策走，有点冒险精神！”
陈建国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能点头：“啊……是，你说得对。” OS：小舅子这趟来，咋感觉跟打了鸡血似的？
奶奶听不懂这些，只管夹菜：“多吃点多吃点，啥险不险的，吃饱饭最实在！”
林小婉倒是听进去一些，有点担忧：“建军，你说的那个认购证……风险到底多大啊？我可听人说，搞不好血本无归？”
舅舅摆摆手，故作轻松：“姐，没那么邪乎！我打听了，就跟买彩票差不多！少买点，中了就赚，不中就当支援国家建设了！再说，你弟弟我精明着呢，能让人坑了？”
陈曦适时插嘴，用刚学的词：“舅！挖胖草草！赚大钱！” 心里OS：神特么买彩票…舅舅你这比喻真是为了安抚我妈无所不用其极啊！
舅舅立马接茬：“对！还是我大外甥明白！就挖点胖草草！姐你放心，我就用我自个儿的私房钱，不动厂里的，也不动家里老本！亏了绝不吭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小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叮嘱：“反正……你千万小心点。”
吃完饭，舅舅就把自己关进了屋里，说是要“写点东西”。陈曦猜，他八成是在盘算能动用多少“私房钱”，以及怎么去深城操作。
果然，一下午都没见舅舅出来。首到快吃晚饭了，他才红光满面地走出屋子，手里拿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塞进了呢子大衣的内兜里。
晚上，舅舅显得格外沉默，时不时走神，扒拉几口饭就放下筷子。
奶奶担心地问：“建军，是不是不舒服？菜不合胃口？”
舅舅赶紧摇头：“没没没，妈，好吃着呢！就是……就是在想点事儿。” 他看了看陈建国和林小婉，像是下定了决心，“姐夫，姐，我打算……明天一早就走。”
“啊？”全家人都愣住了。
“这么急？”陈建国惊讶，“不多住两天？这才大年初二！”
舅舅叹了口气，表情有点凝重：“厂里……其实事儿也不少。我这是硬挤出来的时间。再说，早点回去，也能早点……呃，安排工作。” OS：是早点去安排买认购证的大事！
林小婉虽然不舍，但也知道弟弟如今是厂长，责任大：“那……那也行。路上小心。东西都带好。”
舅舅点点头，目光扫过一家人，最后落在舔着勺子、一脸“天真无邪”的陈曦脸上，忽然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曦曦，等着舅舅的好消息！要是挖着胖草草了，给你买一大箱子巧克力！”
陈曦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嗯！舅最棒！”
心里OS：舅舅啊舅舅，你这趟去的可不是挖草，是去捡金山啊！快点去吧！历史的车轮就等着您去推一把呢！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舅舅和小周司机就提着行李出来了。一家人送到院门口。
舅舅跟每个人道别，最后抱了抱陈曦，在他耳边飞快地低声说了一句：“小子，舅舅要是发了财，有你一半功劳！”
说完，不等陈曦反应，就钻进了吉普车。
车子发动，冒着黑烟开走了，消失在胡同口。
热闹了两天的陈家小院，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奶奶看着车消失的方向，抹了抹眼角：“哎，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心里空落落的。”
林小婉挽住老太太的胳膊：“妈，建军是干大事的人。咱在家好好的，他就放心了。”
陈建国咂咂嘴：“沪上人……是麻利哈。”
陈曦没说话，心里却跟开了锅一样。
舅舅这把火，算是彻底扔进干柴堆了。
他这隻小蝴蝶，好像……扇得有点用力过猛？
不过，感觉真不赖！
他抬头看看京城灰蓝色的天空，仿佛己经能看到南方那个叫深城的地方，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
而自家的这艘小船，终于……要借着这股风，正式起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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