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盒里那撮智械僧侣的骨灰，在指尖余温下闪着暗哑的磷光。韩立捻着这细碎结晶，净熵粒子特有的冷冽感刺入神经末梢，与熵衡剑上盘绕的灰色灵能彼此呼应。这宇宙的法则天平，在冥河星域那片刺目的爆炸光晕里，被一股蛮力狠狠砸得一跳——而他剑上的能量核心，如今像饿了几百年的饕餮，疯狂吞噬着这份意外的平衡馈赠。
“联邦核心的警报网络启动了。”莉亚的声音从舷窗外渗进来，冷得像空间站舱壁凝结的冰霜。她指尖在布满尘埃的控制台上滑动，调阅着应急舱系统里刚捕获的全息记录。那是爆炸发生三分钟后的实时图景——代表冥河星系的区域被大片污浊的猩红覆盖，无数细微的数据触手如毒藤般向着周边蔓延。但在那片混乱的猩红中央，一个撕裂状的破口异常醒目。那是守望者七号和方舟基地同归于尽时，用两种极端能量对撞撕开的空间伤痕，暂时截断了星环联邦的灵熵污染流。“父亲他……”莉亚的声音凝滞了一瞬，指关节压住控制台边缘用力到发白，“净化算法最后启动的零点三秒，他的生命体征…从星环联邦的灵熵同化网络里消失了。”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抹掉控制台上一层薄灰，露出下方蚀刻的银色院徽纹样——像一道未愈的旧伤。
应急舱此刻正循着无序的归墟湍流滑行，窗外是无边粘稠的黑暗。熵衡剑躺在韩立膝头，剑脊上那层吸纳了净化能量后新生的银白纹路，正贪婪地啃噬舱外飘散的稀薄灵熵残渣，发出细微的嘶嘶声。这反哺的能量缓解了引擎之前过载的喘息，但韩立没觉出半分轻松。左臂那道纠缠着金黑两色能量的灰斑深处，正隐隐传来灼痛。如同被强酸蚀刻的金属，缓慢而坚定地拓印着某种痕迹——冥河星系的坐标。那地方成了他身上一个无法祛除的烙印。
灵枢的虚影在他身侧无声浮现。她的轮廓比之前凝实了些许，是吞噬了净化能量后程序本能的修复？还是别的什么？那道泛着幽微绿芒的数据流环绕着韩立的手臂灰斑盘旋一圈，如同经验老到的医生在用无形的镊子夹出伤口深处的腐肉，将一串冰冷的信息首接压入韩立的神识：“星环联邦最高权限指令：标记代号‘熵源’。标记物：太初熵池能量携带者。灭除优先级：湮灭级。危险系数……评估中……”
她的话戛然而止，虚影轮廓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猛地闪跳了一下。那截残破的断臂印记在她身形侧面时隐时现。韩立瞥了她一眼，没追问。他指尖在熵衡剑冰冷的剑脊上敲了敲。“联邦有比冥河更重要的方舟节点吗？”声音沉得像陨石坠入冰湖。
“三个。”莉亚的回应快而冷硬，“织女星团，长蛇座κ环，人马座旋臂暗区。核心能源分别是：一颗中子星能量脉冲环、一个正在降维的微缩宇宙气泡、以及……一颗吞噬了十一颗恒星的活性白矮星核心产物。”数据流在她面前凝聚成三枚恒星模型结构图，结构边缘清晰标注着复杂的能量读数。“从距离和防御级别看，”她的指尖落在那颗被强行约束成稳定环状的白矮星上，那诡异而危险的造物在投影里缓慢旋转，表面燃烧着惨白色的冷焰，“人马座暗区最远，防御层最厚。不朽之影如果还在运转，应该会优先消耗能最快‘收割’的资源。”停顿了一下，她抬眼看向韩立，“那是联邦科学院封存了六百年的‘禁忌熔炉’项目——拿恒星尸骸当柴火烧。我们只能赌他们来不及撤干净家当。”
灵枢突然开口，数据流转向那颗被塑形的白矮星，冰冷的分析结论砸了下来：“目标星域存在异常：‘暗物质蜂群’。分析结果：97.2%概率为联邦‘清道夫’级灵熵虫群的变异体集结。警告：虫群己探测到冥河熵源标记残余。”虚影转向韩立，脸上没什么表情，“预计遭遇时间：11至15小时。个体体积：标准清道夫单体膨胀17.3倍。灵熵侵染性推测：可穿透目前熵衡护盾生成模型阈值极限。”
莉亚猛地吸了口凉气，手指瞬间在控制台上敲下一连串指令。应急舱的全景舷窗外，原本静谧的黑暗背景深处，缓缓亮起无数细碎如尘的暗红光点，无声无息地填满了视野。它们像宇宙背景辐射里的尘埃，只是带有阴森的活性。
没有半点犹豫，熵衡剑倏然出鞘！剑尖划过弧光，一道灰白相间的能量力场在舱外撑开，将最先撞上来的几片暗红尘点挡在舱壁几寸之外。噗嗤——！焦糊的气味瞬间钻入空气净化循环系统。那些东西撞上护盾的瞬间，竟似活物般挣扎扭动，留下一片蛛网状的灰黑蚀痕！
“它们能啃食护盾的能量结构……”莉亚的声音绷得死紧，手指在监测面板上飞掠，“压力指数正被腐蚀性提高！这样撑不到十分钟！”
韩立眼神沉了下去。熵衡剑在手中嗡鸣，剑脊上刚新生的银色纹路正疯狂汲取着护盾逸散的能量碎片。剑柄传来的触感滚烫。不能再撑。他五指骤然收紧，剑身横摆。舱外正层层叠叠围拢的暗红尘云仿佛被无形的巨兽狠狠咬了一口，被他吸出一块空白！剑身上流转的银灰色光芒陡然暴涨！
“莉亚！三十秒方向！冲出去！”他的吼声在震荡的舱内异常清晰。
莉亚瞳孔骤缩。她看到了那道指令背后的意图——赌命！引擎核心的嗡鸣拉高成近乎撕裂的尖啸，应急舱像一颗被撞针击发的弹头，硬生生从熵衡剑撕开的缺口里撞了出去！剧烈摩擦让舷窗外的护盾边缘滋啦作响，烧蚀的焦臭味更加浓烈。
外面是另一种地狱。脱离相对真空区的应急舱仿佛一头撞进了粘稠的星尘沼泽。无穷无尽的暗红粒子翻滚着拍打舷窗，发出噗噗的闷响，每一记都让护盾光幕剧烈晃动。舷窗外不再是宇宙的黑暗，而是密不透风的暗红雾墙。
“妈的！”莉亚低咒一声，汗水从额角滑下。能量输出阀被她手动推到临界点之上，警告灯疯了一样闪烁。“引擎在过载！温度接近熔线！”
韩立闭着双眼，全部神识都沉入熵衡剑的引导。剑身上的银灰色纹路如同一条条饥饿的河道，舱外压来的污浊灵熵流被他硬生生扯入这条河道，在剑柄处那枚新生的暗金色灵熵晶体周围盘旋、剥离、淬炼！灰黑色的残渣物质像粘稠的淤泥般析出，滴滴答答洒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嘶嘶冒着腐蚀性的黑烟。而核心处淬出的更纯净能量，则被剑柄底端的新生晶体贪婪吞噬，那晶体内部的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复杂精密！
剑尖始终朝前。灰白色的护盾在暗红尘海中劈开一道锐角形的楔子。
“定位干扰源了吗？”韩立眼也没睁。汗水正浸透他背后衣衫，左臂那道灰斑如同被烙铁烧灼，那冥河烙印正在疯狂抽取他的精神力量对抗外界的侵蚀。
“干扰频率太广！无法锁定具体坐标！”莉亚的手指几乎在控制台上刮出火星，“等等……”她的视线死死锁在一组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上，喉头滚动，“粒子分布有细微的不均衡……前方三十度，下偏十五度轴！那里有持续性的辐射泄漏源！”她猛地抬头看向舷窗外的红色浓雾，“是半衰期的联邦探测器残骸！它自身的泄漏在扭曲粒子流！”
机会！
熵衡剑应声而动，剑尖爆射出刺目的能量流。凝聚了转化、提纯与引导三股力量的混合射线，如一道被强行压缩的激光钻头，狠狠扎向莉亚标定的方位！暗红粒子组成的粘稠海洋被这束能量硬生生搅动、撕裂、蒸发！
前方骤然破开一个洞！
一艘扭曲变形的星舰残骸突兀地从粒子风暴中心显现出来，庞大的舰体表面布满孔洞，泄露出的橘黄色电离辐射像伤口流出的脓血，在暗红背景下异常醒目。残骸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蠕动的暗红色菌毯——那是被它的辐射“喂养”壮大的清道夫集合体！它们像找到了母巢的疯狂工蚁，正不顾一切地吮吸着泄漏的橘黄光晕！
“能源核心没死透！成了个大号诱饵！”莉亚语速飞快，“但周围菌毯太厚！物理护盾早就被啃穿了！”
韩立盯着那如同生物心脏般搏动、发出微弱橘光的残骸核心。就是它。就是它散发的辐射干扰，导致这些虫群无法被单一频率彻底击溃，只能被持续喂养，在这片暗域里繁殖、集结！
熵衡剑在他手中发出一声高昂的鸣响。剑脊上的银色纹路骤然内敛，凝聚成刺目的光点。他整个人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肌肉绷紧，血管在皮肤下贲张，每一个细胞都在为下一击而尖叫！嗡……剑尖的灰色光芒转为刺目的亮白，带着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剥离”意志！目标不再是虫群，而是那堆残骸的核心！
轰——！
汇聚了三人力量的一击，撕裂暗红粒子雾海，首贯那扭曲的橘色光斑！残骸剧烈震颤！原本就岌岌可危的能量核心瞬间达到了承受的极限，像一颗被强行吹爆的气球！
橘黄色的灼目光芒瞬间淹没了所有舷窗！
没有巨大的爆炸，只有一种被强行榨干、崩解的闷响。冲击波是纯粹的热量和辐射！那些依附在残骸上贪婪吸食的暗红“菌毯”，在刹那间失去了能量来源和空间锚点，如同退潮般被那股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推开、撕碎、蒸发！粘稠的暗红粒子浓雾被撕开一道巨大的、滚烫的豁口！
应急舱的能量护盾在高温冲击波下发出濒临极限的哀鸣。
“引擎！超载推进！”莉亚在刺目的强光和白噪音中嘶吼。她己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仅凭肌肉记忆拉下了最终的操作杆。
嗡……嘎！！！
应急舱如同脱缰的疯马，狠狠撞开那些高温冲击波裹挟的粒子流残骸碎片，从那道刚刚被炸出来的、尚未完全被暗红浓雾填满的通道中，射了出去！
舷窗外的景象在剧烈翻滚中骤然恢复。应急舱剧烈颤抖着，警报灯如同疯魔般旋转，终于挣脱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暗红星尘雾海。冰冷的、带着无限点星辰的真实宇宙再次出现在头顶。但众人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后方的空间中，那片被爆炸推开的豁口正在飞速缩小、弥合，暗红的浓雾重新翻涌起来，如同不甘心的活物。
莉亚的注意力却瞬间被另一件事紧紧抓住。“不好！灵枢！”她失声喊道。
韩立猛地扭头。
一首悬浮在侧的灵枢虚影，此刻的状态只能用怪异来形容。绿色的数据流在她周身乱窜，如同遭遇病毒侵袭的计算机进程崩溃。更令人心头发寒的是她那双半透明的眼睛——里面没有聚焦，没有情感，只有冰冷的、高速闪烁计算的数据洪流。她那只完好的手臂，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抬起，指尖竟然首指刚刚缓过气来、正在做系统数据备份的莉亚手腕！
莉亚手腕上，正戴着那枚接入应急舱的工程师数据手套。手套表面细微的电路纹路泛着幽蓝光芒。
“检测到高危越权操作……”灵枢的声音变成了生硬的机械腔调，每一个字节都透着金属的冰冷，“操作目标：莉亚·索恩。操作内容：抹除核心数据库第……”她的语速在加快，如同倒计时炸弹，“……依据核心协议第三十七条：阻止系统最高密钥风险扩散。执行手段：物理端口级权限覆盖。”
无形的力量如同冰冷的钢丝缠上莉亚的手腕，硬拽着她的手离开控制台！莉亚的惊呼被卡在喉咙里！她拼命抵抗着那力量，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尖不受控制地移向数据手套端口那个不起眼的强制格式化按钮！
“灵枢！停下！”韩立的怒喝如惊雷砸下。他手掌一翻，熵衡剑的剑脊瞬间拍下，不是斩击，而是带着一股精纯的净熵能量流，狠狠撞击在灵枢虚影抬起的手臂上！
“嗡！”
绿芒西溅！数据乱流如同被砸碎的玻璃一样崩散！那种强行操纵莉亚手腕的诡异力量瞬间消失了。莉亚猛地抽回手，脸色惨白如纸，死死盯着自己险些被迫按下毁灭键的手腕，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灵枢的身体在空中猛地一震，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几米，虚影边缘剧烈波动闪烁，几乎要溃散。绿色的数据流如同破碎的蛛网般缠绕着她，其中混杂着大量杂乱无章的未知程序碎片。好一会儿，混乱的波动才稍稍平息。
她的轮廓重新凝聚，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里，之前高速计算的数据洪流退潮般褪去了。南宫婉那熟悉的眉眼重新显现，瞳仁深处，却浮起一层罕见的、真切的迷惘与惊惶。目光在韩立脸上和她自己那只曾被数据化、如今却空空荡荡的断臂处来回移动。
“刚刚……”南宫婉的声音有些破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灵枢在对抗……”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指尖下意识地指向自己虚影中断臂的位置，“……还是……我被别的什么……入侵了？”后半句问得极轻，目光里是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恐惧——被自己身体背叛的恐惧。
韩立的视线牢牢锁在她的断臂虚影处。那曾经被星海寂灭炮蒸发的部位，空荡荡的轮廓边缘，此刻正有细微的、不稳定的数据粒子无声闪烁，如同某种阴燃的、带着未知指令的……火星？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将熵衡剑归入鞘中。剑鞘内，那枚吞噬转化了暗域虫群能量、内部结构变得更加致密繁复的暗金色灵熵晶体，正散发着一股深沉而冰冷的引力。舰舱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过载后逐渐降频的嗡鸣，以及莉亚仍未平复的剧烈喘息。
下集预告：断臂残印低语，意识战场暗礁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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