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地方，不可能没有管理人员。
有囚牢，就必然有狱卒。
有“货物”，就必然有账本。
这条阴森的走廊，就是地狱的肠道，而在这肠道的尽头，一定连接着地狱的心脏，或者说，大脑。
一个负责调度、记录、管理这群“马路大”的办公室。
赵峰贴着墙壁，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处在一种紧绷的戒备状态。
他不是在走路，他是在滑行。
脚下的皮鞋底，被他用一种特殊的步法控制着，落地无声，像猫的肉垫。
周围的呻吟声，变成了这片黑暗里唯一的背景音乐。
绝望，痛苦，麻木。
他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想那些铁门背后的惨状。
他现在不是医生，不是救世主，他是一把手术刀，他的任务是精准地切除病灶，而不是去抚慰伤口的疼痛。
走廊并不长，大约五十米。
尽头，一抹昏黄的光线，从一道门缝里漏了出来。
那里就是这条黑暗隧道里唯一的光源。
赵峰停下脚步，身体完全隐入一扇铁门旁的阴影里。
他没有立刻上前。
在这地方，任何一处反常，都可能是陷阱。
他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与黑暗融为一体。
一分钟。
两分钟。
门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光，安静地从门缝里渗透出来。
没有说话声，没有走动声，甚至没有呼吸声。
安全。或者，里面的人暂时离开了。
赌一把。
他从阴影里滑出，三两步就到了门前。
门上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
“医务主任室”。
就是这里了。
能被称为“主任”的，级别足够高，经手的文件也足够核心。
赵峰没有去碰门把手。
他侧过身，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将呼吸都降到了最低。
里面，依旧是一片死寂。
他缓缓伸出手，五指轻轻搭在黄铜门把手上。
慢慢地，用一种几乎无法被察觉的速度，向下转动。
没有上锁。
门轴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在这死寂的地下室里，却响亮得刺耳。
赵峰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停住所有动作，又等了几秒。
没有反应。
他推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侧身闪了进去，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将门带上。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办公桌，一个文件柜，一把椅子。
桌上的台灯还亮着，灯光下，摊开着一本病历，旁边是一支没盖笔帽的钢笔。
人刚走不久。
赵-峰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房间。
文件柜是铁皮的，上面挂着一把明晃晃的铜锁。
抽屉也都上了锁。
他没有时间，更没有工具去撬锁。强行破坏，只会立刻暴露。
目标不是这里。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办公桌旁，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一个装满了废纸的竹编字纸篓。
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往往藏着最致命的秘密。
赵峰蹲下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将整个字纸篓提起来，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地上。
一堆废纸团。
有的是写废的报告，有的是揉烂的信纸。
他的手指在纸堆里快速地翻动，寻找任何有价值的字眼。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一堆被撕得粉碎的纸片，混杂在那些完整的纸团里。
撕得很碎，每一片都只有指甲盖那么大。
处理得这么小心，说明这上面的东西，绝对见不得光。
就是它了。
赵峰跪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将那些碎片全部拢到自己面前。
他没有丝毫犹豫，双手开始飞快地动作。
前世，为了破解敌人的密电，他曾经用三个通宵，拼凑起一份被粉碎机处理过的绝密文件。
眼前这点小场面，只是开胃菜。
他的大脑，此刻变成了一台最高速的计算机。
每一片碎片的边缘形状、纤维走向、字迹的笔画，都在他的脑海里被快速扫描、分析、归类、匹配。
他的手指在地上飞舞，快得带起了残影。
一块块碎片，在他手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新找到了彼此的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地上的那张“拼图”，轮廓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份表格。
一份用日文打印的，规规整整的表格。
当最后一块碎片被安放妥当，赵峰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呼吸，也停住了。
纸上的内容，完整地呈现在他眼前。
左边一列，是一个个陌生的中国人的名字。
王二狗。
李铁柱。
张有福。
……
密密麻麻，一共有二十多个。
名字后面，跟着的是年龄、性别、籍贯。
而在最右边的一列，每个名字的后面，都对应着一串冰冷的、以“H”开头的西位数编号。
H-1201。
H-1202。
H-1203。
……
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表格最上方，那一行用加粗黑体打印出来的标题。
那行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赵峰的视网膜里。
“输送至平房防疫所人员清单”。
平房！
防疫所！
找到了！
这就是福民医院与731部队首接相关的，最首接、最无可辩驳的铁证！
这份名单，就是一份死亡通知单！
上面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即将被送进绞肉机里，被活活折磨至死的同胞！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他的胸膛里轰然炸开。
但他没有动。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份证据，带出去，公之于众。
他快速地从相机包里，拿出那台小巧的徕卡相机。
没有开闪光灯。
他将桌上的台灯挪到地上，调整好角度，让光线均匀地铺满整张名单。
对焦。
按下快门。
“咔嚓。”
轻微的机械声响起。
他换了个角度，又拍了一张。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连续拍了五张，从整体到局部，将每一个名字，
每一个编号，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记录在了胶片上。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动手，将地上的纸片重新打乱，揉成一团，扔回字纸篓里。
然后，把字纸篓放回原位，台灯也搬回桌上。
一切，恢复原样。
就在他拍完最后一张照片，刚刚站起身，准备撤离的时候。
“咚……咚……咚……”
一阵沉稳而有力的皮靴声，从走廊的另一头，由远及近地传来。
脚步声不紧不慢，每一步都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赵峰的心脏上。
来人了。
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回来了。
赵峰的身体，瞬间绷紧。
他闪到门后，将整个身体死死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咚……咚……咚……”
皮靴声，越来越近。
己经到了门口。
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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