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狂喜过后，小小的房间里，空气再次凝固。
那几张湿漉漉的照片，被老K用手帕小心翼翼地铺在桌面上。
昏黄的灯光下，每一个名字，每一个编号，都散发着死亡的寒气。
“好东西。”
老K低沉的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那只缺了半截小指的左手，轻轻抚过照片的边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瓷器。
“有了它，福民医院就是七三一部队的一个外围器官，这件事，就再也抵赖不掉了。”
陈雪也凑了过来，她看着照片上的名字，瓜子脸上那一贯的妩媚消失了，有的只有一片冰霜。
“仅仅是证明福民医院的罪行，还不够。”
老K摇了摇头，他把核心的几个人都叫到了桌边，连刚刚冲完照片，还一脸兴奋的小李也被他按在了椅子上。
“这张纸，价值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老K用他那截断指，点在了照片上。
“它不只是一份证据。”
所有人都看着他。
“它是一把钥匙。”
赵峰的心头一动。老K的战略眼光，永远比别人看得更远。
他顺着老K的思路想下去。
对，不只是一份证据。
它证明了福民医院与七三一的关系，但这个关系，组织上早就有所怀疑。
这份名单的价值，绝不止于此。
“老K说得对。”赵峰开口了，他指着照片上那一串串以“H”开头的编号。
“这些名字，这些籍贯，都是宝贵的情报。但最有价值的，是这些编号。”
他顿了顿，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将一个前世里最基础的数据库管理逻辑，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表达出来。
“日本人做事，严谨到了刻板的程度。
他们把活人当‘圆木’，进行各种实验，不可能没有一套完整的管理体系。
这就像一个仓库，每一件货物，都有自己的货号。”
赵峰的指尖，点在了“H-1201”这个编号上。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编号，绝对不是随机的。
‘H’可能代表哈尔滨，或者某个特定的年份。
后面的数字，‘12’可能代表月份，‘01’则是这个月接收的第一个‘马路大’。”
这个推断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连同陈雪在内，都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小李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是个天才报务员，对数字和编码的敏感度远超常人。
“对啊！赵大哥说的有道理！”他一拍大腿，
“这就像我们发电报用的密码本，每一个代码都对应着特定的含义！”
赵峰继续补充自己的观点：
“如果能搞清楚这套编号的规律，我们或许就能从零散的编号里，反向推算出他们进行人体实验的规模，
甚至……是受害者的总数！”
这个想法，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一个庞大的、冰冷的、用数字堆砌起来的屠杀系统，轮廓在他们面前，逐渐变得清晰。
“小李！”老K立刻下令。
“是！”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把这份名单上的所有信息，进行归类比对！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你尽快找出这些编号的规律！”
“保证完成任务！”
小李一把抓过另一张照片，又从兜里掏出一支铅笔头和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整个人立刻进入了一种专注的状态。
他嘴里念念有词，在纸上飞快地写写画画，将名单上的人名、年龄、性别、籍贯和编号一一对应，寻找着其中的关联。
老K的目光，又回到了那份名单上。
他指着名单上那些籍贯地址，对陈雪说：
“陈雪同志，你的人脉广，路子野。
派我们的人，去名单上记录的这些村子，比如这个‘双城县王家屯’，
还有这个‘阿城县李家窝棚’，去打听一下。”
“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
就去问问，这几年，村子里有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失踪了，什么时候失踪的，怎么失踪的。”
老K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们要人证。活生生的人证。
要把这份死亡名单，和一个个破碎的家庭联系起来。”
“明白。”陈雪干脆利落地回答。
她知道，这件事做起来，难度极大，但意义也同样重大。
“至于这份证据本身……”老K拿起那张己经干了的原片，和装着底片的相机，分开递给了赵峰。
“赵峰同志，这东西，交给你保管。
底片和照片，必须分开存放在两个最绝密的地方。
这是我们未来，在审判桌上，钉死那群畜生的棺材钉！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赵峰郑重地接了过来。
他能感觉到，手里的东西，沉重无比。
这不只是一卷胶卷和几张相纸，这是二十多个同胞最后的生命痕迹。
做完这一切，屋子里的气氛总算稍稍缓和了一些。
但赵峰的心，却又悬了起来。他看向老K，主动开口。
“老K，我想……”
“你想继续利用这条线，进一步渗透进去。”老K没等他说完，就首接打断了他。
赵峰没有否认。
“对。我们现在有了名单，有了编号的规律，就等于有了敲门砖。
如果能想办法，利用一个真实的‘马路大’身份……”
“不行。”
老K的拒绝，首接而坚决。
他看着赵峰，摇了摇头。
“你现在是‘幽灵’，是我们在敌人心脏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你的身份，比任何一次行动都重要。
福民医院这条线，田中一郎己经盯上了，你再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可是……”
“没有可是。”老K的态度不容商量，
“后续的调查，组织上会安排其他人跟进。你不能再首接介入了。”
赵峰沉默了。
他明白老K的顾虑，这是对他的保护。
但眼看着一条通往地狱核心的线索就在眼前，却不能亲手去挖掘，这种感觉让他无比焦躁。
老K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他拍了拍赵峰的肩膀。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老K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的一角，看了一眼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你的记者身份，是最好的保护伞，也是最锋利的武器。
接下来，你需要利用这个身份，去调查另一件事。”
老K转过身，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根据我们最新的情报，关东军高层内部，最近不太平。
石井西郎和宪兵队司令部之间，因为细菌武器的研发进度和资源分配问题，似乎出现了裂痕。”
他看着赵峰，一字一句地布置新的任务。
“我要你去挖出这条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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