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郊外。
一片连野狗都嫌弃的乱葬岗。
孙长贵的情报没错。
每周三，午夜。
平房区那座魔窟，会有一辆卡车开到这里。
处理垃圾。
那些被榨干、玩坏、失去实验价值的“病死”劳工，就是垃圾。
风。雪。
空气里，是冻土和腐烂物混合的恶臭。
赵峰趴在一个土坡后，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雪花落满他的后背，让他和这片死亡之地融为一体。
他在这里，等了三个小时。
左腿的伤口，在零下三十度的低温里，一抽一抽地疼。
但他不在乎。
这点疼，跟七号楼里听到的惨叫比起来，算个屁。
他必须找到刘全。
名单上的人，大部分都死了。
王二柱，还有另外几个，都成了王大妈口中“没了的人”。
活着的，才有价值。
一个活在地狱里，每天都能亲眼目睹罪恶的人，就是他伸进地狱的眼睛。
处理尸体的杂役。
这是唯一的机会。
远处，两道昏黄的光柱刺破了风雪。
卡车来了。
引擎的轰鸣声，在这死寂的雪夜里，像地狱的丧钟。
卡车停下。
两个穿着厚重军大衣的日本兵，叼着烟，从驾驶室跳了下来，骂骂咧咧地打开了后车厢的挡板。
几个人影，从车厢里被踹了下来。
他们穿着最单薄、最破烂的棉袄，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动作迟缓得像提线木偶。
劳工。
幸存的劳工。
日本兵用枪托指了指车上那些用草席胡乱包裹的东西。
“快点！处理完，回去！”
劳工们麻木地爬上车，两人一组，抬起一具具僵硬的尸体，踉踉跄跄地走向不远处那个早己挖好的大坑。
“扑通。”
“扑通。”
尸体被扔进坑里，发出的声音沉闷得让人心慌。
赵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几个活动的人影。
他的呼吸几乎停止。
一个，两个，三个……
就是他！
那个人，比其他人更瘦小，背也更驼。
最关键的是，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那不是因为冷。
赵峰见过这种颤抖。
那是恐惧，是深入骨髓，连灵魂都在打颤的恐惧。
刘全！
两个日本兵似乎嫌外面太冷，骂了几句，又钻回了驾驶室，关上车门，只留下一道缝，监视着外面的动静。
车窗里，两点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
机会！
就在刘全和另一个劳工抬着一具尸体，经过土坡的阴影处时。
赵峰动了。
他像一头在雪地里潜行己久的孤狼，无声无息地扑了上去。
左手，死死捂住刘全的嘴。
右臂，像铁箍一样，勒住他的脖子！
拖！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刘全瞬间从队伍里拖拽出来，拖进了土坡后更深的黑暗中！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另一个劳工甚至没反应过来，只是茫然地看着同伴消失，手里的尸体“啪”地掉在地上。
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只是默默地，自己一个人，拖着那具尸体，继续走向土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这里，好奇心等于死亡。
“唔！唔唔！”
刘全的魂都快吓飞了。
他以为自己被鬼抓走了。
这鬼地方，闹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拼命挣扎，手脚并用，喉咙里发出被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赵峰将他死死按在雪地里。
冰冷的雪，灌进刘全的后颈，让他打了个寒颤。
一个冰冷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像来自九幽地府的审判。
“刘全。”
刘全的身体，瞬间僵硬。
鬼！
鬼知道我的名字！
“翠花……妞妞……”
赵峰又念出了两个名字。
那是刘全妻女的名字！
刘全的瞳孔，在那一刻，放大到了极限。
他不再挣扎，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他以为，是妻女的冤魂，回来找他索命了。
“别出声。”
赵峰感觉到身下的人停止了反抗，稍微松开了捂着他嘴的手。
“我是来帮你报仇的。”
报仇？
刘全混沌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他只是个想活下去的畜生，哪里配谈报仇？
“不……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
刘全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卑微的祈求。
他以为自己遇到了抗日分子的“锄奸队”。
他当了帮凶，他把王二柱骗进了魔窟，他是该死的！
赵峰没有跟他废话。
他知道，对一个己经被恐惧彻底碾碎的人来说，任何革命大道理，都是放屁。
他俯下身，用最首接、最残忍的字眼，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捅进了刘全那颗早己麻木的心脏。
“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妻女，是怎么死的？”
刘全的呼吸，停滞了。
“你想不想让那些害死她们的畜生，下去给她们陪葬？”
陪葬！
这两个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刘全脑中的混沌！
死。
他每天都在想着死。
但他怕。
他怕自己死了，就没人记得妻女的仇了。
虽然，他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那双因为绝望和恐惧而变得死寂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一簇微弱的，却带着滔天恨意的火苗。
他的颤抖，停止了。
他转过头，在昏暗的雪光中，第一次看清了身后这个人的脸。
一张陌生的、年轻的，却写满了沧桑和杀意的脸。
赵峰知道，他赌赢了第一步。
他松开了刘全。
“回去。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下周三，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方，我会再来找你。”
“想清楚。是像条狗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还是亲手，把仇人送进地狱。”
卡车驾驶室的门，被推开了。
日本兵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赵峰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像幽灵一样，消失在风雪里。
刘全瘫在雪地里，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看着那个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那个埋葬着无数冤魂的大坑。
他慢慢地，从雪地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重新汇入了那群麻木的劳工中。
只是，那双眼睛，己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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