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风,比别处更刮骨。
刘全跪在雪地里,牙齿打着颤,分不清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眼前这个鬼魅般的男人。
“想好了?”赵峰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我……我怕……”刘全的声音像蚊子哼。
“怕就对了。怕,你才会小心。”
赵峰蹲下身,与他平视。那双眼睛,像两口不见底的深井,能把人的魂吸进去。
“从这里往东三里地,有个塌了半边的土地庙。
神像底座,第三块砖是松的。
每周三,天黑之后,把你想告诉我的东西,放在里面。”
他停顿了一下。
“如果,你出不来,或者去不了庙里。”
赵峰的目光,投向路边一堆黑黢黢的石头,“这条路,你每周都走。找个石头缝,塞进去。我会来找。”
刘全茫然地点头。
他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对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赵峰从怀里摸出一个极小的东西,塞进刘全那只满是冻疮的手里。
一片薄薄的、锋利的刀片。
“拿着。”
刘全被那冰冷的触感惊得一缩手。
“这是……”
“防身。”赵峰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或者,是给你自己一个痛快。”
他凑近刘全的耳朵,一字一句,像在刻碑。
“别让他们,把你当成木头一样,活活劈开。”
刘全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木头!
“马路大”!
那些日本人,就是这么叫他们的!
那片小小的刀片,在他的手心,瞬间变得无比滚烫。
它不是凶器,它是一份尊严。
一份选择怎么死的尊严。
赵峰站起身,重新隐入黑暗。
“下周三,我等你。”
声音落下时,人己经不见了。
刘全握着那片刀片,慢慢从雪地里爬起来。
他的背,似乎没有那么驼了。
回到那座代号为“七三一”的魔窟,空气里的消毒水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还是一样令人窒息。
但刘全的心,不一样了。
恐惧还在。
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无时无刻不在抓挠他的五脏六腑。
可在那片恐惧的烂泥里,有什么东西,生了根。
是那句“别让他们把你当成木头一样劈开”。
是妻女惨死的样子。
是那个男人留下的那片刀片。
他把它藏在鞋底的夹层里,每次走路,都能感觉到那坚硬的轮廓硌着脚心。
那是一种冰冷的、踏实的疼痛。
他不再只是行尸走肉。他有了一个秘密。
几天后。
劳工房里,一个叫李西的同伴,在给一个日本研究员送实验用的培养皿时,脚下一滑。
“哗啦——”
玻璃器皿摔在水泥地上,碎成一片。
里面乳白色的黏稠液体,溅得到处都是。
李西吓得脸都白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太君饶命!太君饶命!我不是故意的!”
脚步声传来。
佐藤健司,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走了过来。
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李西,甚至没有一丝愤怒。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滩污秽上,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惋惜一件被弄脏的艺术品。
“A-3号菌株,就这么浪费了。”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遗憾。
他用一根修长的手指,朝旁边示意了一下。
“带他去做耐寒极限测试。记录全程数据。”
命令,平静而清晰。
两个卫兵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架起的李西。
“不!不要!我错了!求求您!我家里还有老娘啊!”
李西的哭喊,绝望而凄厉。但很快,他的嘴就被堵上了。
挣扎的身体,被迅速拖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劳工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劳工都低着头,假装自己是聋子,是瞎子。
刘全也低着头。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一点点变冷,然后,又一点点烧开。
耐寒极限测试。
他听杂役们偷偷聊起过。
就是把人绑在外面,不断地浇水,首到整个人,活活冻成一根冰棍。
他看着李西被拖走的方向,又摸了摸鞋底的刀片。
李西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
不。
他不要像李西那样,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发不出来,就变成一堆数据,最后化成焚尸炉里的一缕黑烟。
他要报仇。
当天晚上,他趁着去倒垃圾的机会,偷偷藏起了一小截被人踩断的铅笔头。
一个日本兵随手扔掉的香烟盒,他捡了起来,把里面那张最干净的锡纸,撕下,抚平,藏好。
深夜。
所有人都睡着了。
鼾声、梦话、压抑的啜泣声,在冰冷的工房里交织。
刘全悄悄爬起来,躲进了臭气熏天的茅厕。
一丝惨白的月光,从墙壁的破洞里照进来。
他摊开那张皱巴巴的香烟纸,用那截只有指甲盖长的铅笔头,开始画。
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画不出精准的图纸,他只会画方块和线条。
一个方块,是他们的工房。
一个方块,是焚尸炉,那里的黑烟,永远不会停。
他又画了一个独立的,被铁丝网围起来的方块。
那里,他经常被派去送饭,但从来不许靠近。
那里戒备森严,而且,总是有惨叫声从里面传出来。
他听卫兵们用日语开玩笑,说里面的“马路大”,都变成了精美的“冰雕”。
他在那个方块上,用尽力气,写下两个字。
冰库。
做完这一切,他把香烟纸重新揉成一团,藏回鞋底。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画地图。
他是在给阎王爷,写一封来自人间地狱的诉状。
又到了周三。
卡车再次驶向乱葬岗。
刘全坐在摇晃的车厢里,和其他麻木的劳工挤在一起。他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那张香烟纸,像一团火,在他的手心攥着。
土地庙太远了,根本不顺路。
他只能用第二个办法。
卡车停下。
监工的日本兵骂骂咧咧地催促他们干活。
刘全抬着一具尸体,双腿像灌了铅。他的眼睛,疯狂地在路边搜索。
就是那里!
一堆黑色的、被风雪侵蚀的岩石,其中一块,下面有一道天然的、幽深的裂缝。
他深吸一口气,脚下故意一绊,整个人朝着那堆岩石摔了过去!
“八嘎!”监工的怒骂声在耳边炸响。
就在身体倒地的一瞬间,刘全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里的纸团,闪电般地塞进了那道石缝里!
他摔在坚硬的冻土上,胳膊和膝盖传来剧痛。
但他顾不上了。
他爬起来,在监工的踢打和咒骂声中,重新抬起那具尸体,一瘸一拐地走向那个巨大的土坑。
他没有回头。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会不会来。
他不知道这张纸,会不会被风吹走,或者被雪掩埋。
他只知道,他把那封诉状,递出去了。
这是来自地狱的,第一声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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