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一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潮湿泥土混合的味道。
那卷小小的胶卷，就静静地躺在桌子中央。
它很轻，却压得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沉重起来。
老K用一截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胶卷的外壳，上面还残留着己经干涸的、发黑的血迹。
“小赵和陈雪同志，为了掩护我，留下来断后……”
前来接应的交通员，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半边脸颊缠着绷带，他低着头，不敢去看老K的脸。
“他们把相机塞给我，只说了一句，‘执行命令’。”
老K的动作停顿了。
他没有抬头，只是用粗糙的拇指，反复着自己左手那半截缺失的小指。
房间里的寂静，让人窒息。
许久，他才开口。
“你做的对。”
他把那卷胶卷，推向桌子另一边的同志。
“立刻送走，走最快的那条线。
告诉沿途的同志，这东西，比他们的命重要。”
“是！”
那人接过胶卷，把它贴身藏好，转身快步离开。
地下室里，只剩下老K和年轻的报务员小李。
小李看着桌上那台沾着血的莱卡相机，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K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
东门的佯攻，时间、地点、火力强度，都经过了最精密的计算。
爆炸声一响，田中一郎的宪兵队主力，绝对会被死死地拖在东城。
赵峰他们撤退的时间，绰绰有余。
可巡逻队为什么会那么精准地出现在西侧的荒原上？
还带着探照灯和狼狗。
那不是常规巡逻的配置。
那是定点搜捕。
撤退路线暴露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锥，扎进了老K的脑子里。
“烙印”行动的完整计划，知道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他自己。
赵峰。
陈雪。
负责接应的交通员。
还有……
他的脚步停下了。
他背对着小李，站在墙边那幅模糊的哈尔滨地图前。
一个肥胖的、总是笑呵呵的脸孔，浮现在他眼前。
孙长贵。
那个“月影”小酒馆的老板。
撤退路线的最终规划，参考了他提供的城防巡逻规律。
老K缓缓转过身。
“小李，把最近半个月，所有从‘月影’那条线送来的情报，全部找出来。”
“全部？”
“对，全部。一个字都不能漏。”
与此同时，关东军宪兵队司令部。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佐藤健司站在办公室中央，身上那件白大褂，依然整洁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身穿笔挺军装、肩上扛着将星的男人。
北野政信，关东-军参谋部次长，731部队的首接庇护者。
“一个月。”
北野政信没有提高音量，但每个字都带着钢铁的重量。
“佐藤君，我需要你在一个月内，把哈尔滨地下的这些老鼠，全部清理干净。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解剖也好，活埋也好。”
他停顿了一下，右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我只关心结果。如果那些照片，出现在南京或者重庆的报纸上，你知道后果。”
“哈伊。”
佐藤健司微微鞠躬。
北野政信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的‘丸太’实验，非常出色，帝国需要它。但帝国，不需要麻烦。”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佐藤健司目送着他离开，然后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他拿起一块绒布，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那副金丝眼镜。
大规模搜捕？
那是田中一郎那种蠢货才会用的方法。
对付一只狡猾的老鼠，最好的办法，不是满屋子追着它跑。
而是在它必经的路上，放一块沾了毒药的奶酪。
他拿起电话。
“是我，佐藤。”
“田中君，停止你那些无意义的封城搜查。我需要你办另一件事。”
“散布一些消息出去。”
“就说……为了加强对北部山区的‘治安强化’，
军部决定，临时抽调一批高级军官，下周三统一乘专列北上。”
“对，把消息做得真一点，让那些伪满的官员，还有我们在酒馆里的线人，都能‘不经意’地听到。”
放下电话，佐藤健司重新戴上眼镜。
那个代号“幽灵”的记者，既然费了那么大的代价拿到照片，就绝不会甘心让它烂在手里。
他一定会想办法，把东西送出去。
而送东西，就需要情报，需要安全的路线。
现在，他给了对方一个绝佳的“机会”。
一个可以一锅端的“机会”。
……
“月影”小酒馆。
孙长贵正用一块油腻的抹布，擦着吧台。
他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弥勒佛般的笑容，对着几个喝得满脸通红的日本军官，连连哈腰。
“太君，慢走，您呐，明儿再来！”
送走客人，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回到吧台后，从一个隐蔽的角落，取出一张揉成一团的纸条。
这是刚才一个常来的伪满警察厅的翻译，结账时“不小心”掉下的。
他展开纸条，借着昏暗的灯光，迅速扫了一眼。
然后，他把纸条，扔进了炉子里。
火苗，舔舐着纸张，很快将其化为灰烬。
深夜，孙长贵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在一个不起眼的电线杆下，用粉笔，画了一个只有他自己和下线才懂的符号。
第二天清晨。
老K的桌上，又多了一份情报。
“军部抽调军官，下周三，专列北上。”
情报来源：月影。
小李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老K，这是个大机会啊！如果能在这趟专列上做点文章……”
老K没有说话。
他只是把另一份情报，推到了小李面前。
这份情报，来自潜伏在火车站货运部的另一名同志。
“本周所有军用专列计划无变动。周三无特殊车次。”
两份情报，放在一起。
一个说有。
一个说没有。
地下室里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小李脸上的兴奋，凝固了。他不是傻子，他立刻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这是陷阱？”
“是陷阱。”
老K拿起那份来自“月影”的情报，凑到油灯前。
纸上的字迹，在火光下跳动。
“而且，是一块专门为我们准备的，有毒的饵。”
他的目光，落在了情报的来源处。
孙长贵……
到底是鱼饵被污染了，还是钓鱼的线，出了问题？
老K没有立刻下结论。
他将那份假情报，缓缓地，对折起来。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小李。
“天冷了，该给豺狼添件新衣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通知下去，就按这份假情报，准备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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