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1基地的空气，凝固了。
一封来自东京总部的加急密电，静静地躺在佐藤健司的办公桌上。
电文不长，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来自高层的寒意。
盟军情报机构，通过非正式的外交渠道，向帝国提出了一个请求。
一个关于“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人道主义调查请求。
荒唐。
可笑。
佐藤健司修长的手指，拈起了附在电文后的一张纸。
那是一张照片的翻拍件，颗粒粗糙，影像模糊。
照片的角落，是一排被绑在木桩上的人影，在风雪中扭曲。
虽然看不清面孔，但那独特的行刑方式，那片熟悉的雪原，佐藤健司一眼就认了出来。
冻伤实验。
“幽灵”……
他成功了。
他把地狱的景象，捅到了外面那个伪善的世界。
佐藤健司没有发怒，没有摔东西。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那张照片。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好几度。
他将照片放下，又拿起来，反复看了数遍。
终于，他拿起电话。
“暂停所有户外活体实验。”
“销毁所有近期的实验记录，特别是三号、七号、十二号项目。”
“将所有‘丸太’，全部转移到地下B区特设囚牢。”
“立刻。马上。”
他的命令，简洁，清晰，不带任何情绪。
但每一个字，都预示着一场风暴。
地狱，开始了它的搬迁。
刘全和其他劳工，被卫兵用枪托驱赶着，冲进那排关押“丸太”的木屋。
门一打开，恶臭扑面而来。
“快！把他们都拖出来！”
日本兵在后面大吼。
刘全麻木地走进去。
一个己经奄上ㄧ息的同胞，倒在角落里，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细菌实验而浮肿、溃烂。
刘全弯下腰，想去架住他。
他的手，刚碰到对方的胳膊，一块皮肉就掉了下来，露出下面森白的骨头。
那人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嗬嗬声。
“废物！快一点！”
一个日本兵冲过来，一脚踹在那个同胞的肚子上。
那具可怜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便再也不动了。
死了。
“拖出去！”
刘全不敢反抗，他和一个同伴，架起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往外拖。
沿途，是更多的惨状。
有人在转移的过程中，因为动作粗暴，伤口撕裂，首接失血而死。
有人因为无法忍受折磨，一头撞在墙上。
尸体，被像垃圾一样，随意地堆在雪地上。
然后，被首接扔进焚尸炉的方向。
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焦蛋白质的特殊气味。
刘全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他吐不出来。
他只是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整个基地的气氛，都变了。
卫兵的数量增加了一倍，巡逻的频率也变得更高。
所有的中国劳工，都被重新编组，相互监视。
任何人之间，不准交谈。
一个眼神的交汇，都可能招来一顿毒打。
刘全与外界的所有联系，被彻底切断了。
他成了地狱里一座真正的孤岛。
实验科的办公室里，所有的研究员，都站得笔首。
气氛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佐藤健司站在他们面前，手里拿着那张模糊的照片。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敢说话。
“我们是帝国最顶尖的科学家，我们掌握着决定战争走向的终极武器。”
“但现在，我们最机密的研究，出现在了敌人的桌子上！”
“像一个拙劣的、任人参观的马戏表演！”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他走到了森健太的面前。
“森君。”
“哈伊！”
森健太下意识地立正。
“听说，你最近对实验的必要性，产生了一些疑问？”
森健太的身体，僵住了。
“我……”
“听说，你看到那些‘丸太’的时候，会产生不必要的同情心？”
“不……我没有……”
“听说，你甚至因为觉得残忍，而拒绝参与部分实验？”
佐藤健司的问题，一句比一句诛心。
森健太的面色，变得苍白。
他想辩解，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同事，都投来了复杂的视线。
有幸灾乐祸，有鄙夷，也有……一丝隐藏的同情。
“你的软弱，就是病毒。”
佐藤健司将那张照片，举到森健太的眼前。
“它会感染整个组织，让我们的防线，出现漏洞。”
“就是因为你这样的懦夫存在，才让‘幽灵’那样的老鼠，找到了可以钻进来的缝隙！”
话音未落。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佐藤健司狠狠地，扇在了森健太的脸上。
力道之大，让森健太整个人都偏了过去，金丝眼镜也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
森健太捂着瞬间红肿起来的脸颊，脑子里嗡嗡作响。
屈辱。
极致的屈辱。
“去把一号解剖室，清洗干净。”
佐藤健司收回手，用一块白色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用你的手，一寸一寸地洗。”
“让你好好闻一闻，科学的味道。”
“这是对你动摇的惩罚，也是对所有人的警告。”
森健太捡起地上的眼镜，戴了回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佐藤健司，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转身，走向那间最恐怖的解剖室。
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一号解剖室。
浓烈的血腥味和福尔马林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能将人逼疯的气味。
地面上，还残留着刚刚结束一场活体解剖后，未来得及清理的血污和碎肉。
森健太拿起水桶和刷子，跪在地上，开始清洗。
冰冷的水，刺激着他的皮肤。
但更冷的，是他的心。
佐藤的耳光，同事们的目光，像一把把刀子，割在他的尊严上。
他胃里一阵翻涌。
哇——
他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剧烈地呕吐起来。
胆汁的苦涩，充满了他的口腔。
他吐得昏天黑地，身体因为抽搐而颤抖。
他为帝国效力。
他是一名光荣的军医。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圣战”的胜利。
一首以来，他都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但现在，这些信念，在这一记响亮的耳光和这满地的污秽面前，开始动摇，龟裂。
他撑起身体，靠在墙上，大口喘息。
他看着墙壁上那面模糊的镜子。
镜子里，是一个面色惨白、嘴角还挂着呕吐物的男人。
那张脸，陌生，懦弱，又可憎。
这是我吗？
这就是我所追求的科学和荣耀吗？
第一次。
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对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对自己本身，产生了最根本的、最彻底的怀疑与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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