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陈伯的最后一垄茶
陈伯要退休的消息传来时，整个茶研所都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沉寂。这位在茶研所待了整整五十个年头的老师傅，几乎是茶研所活的历史书。
“怎么可能呢？陈伯不是要做到做不动为止吗？”知夏难以置信地问陆子谦。
陆子谦神色黯然：“医生说他眼睛不行了，再盯着炒茶锅会对视力造成永久损伤。”
茶心听到后，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她最喜欢跟着陈伯在茶园里转悠，听他讲每株茶树的故事。
退休仪式定在谷雨那天，正是陈伯五十年前第一次踏进茶研所的日子。大家秘密筹备着欢送会，但总觉再怎么隆重都不足以表达对这位老师的感激。
仪式前一周，陈伯找到知夏和陆子谦，提出一个意想不到的请求：“让我最后炒一锅茶吧，就一锅。”
知夏第一反应是拒绝：“医生说过...”
“就一锅。”陈伯坚持，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我这双手摸过的茶叶，比有些人一辈子见过的都多。让我用这双手，好好道个别。”
最终他们妥协了，条件是必须在最佳光线条件下，且只能工作半小时。
消息传开，茶研所的老工人们纷纷提出要当陈伯的助手——哪怕只是递个工具，扇个风。最后通过抓阄选出五个人，都是跟了陈伯二十年的徒弟。
炒茶那天，茶研所的炒茶间被围得水泄不通。陈伯换上一身崭新的工作服，手微微发抖，但一触碰到茶叶，立刻稳如磐石。
“火候差三度。”他头也不抬地说，炒茶徒弟赶紧调整灶火。
“这批茶树是九八年栽的，”陈伯一边炒制一边喃喃，“那年的春雨来得晚，但茶味特别醇厚...”
令人惊讶的是，尽管视力严重衰退，陈伯却凭借五十年的肌肉记忆，完美复刻了经典的“陈氏手法”。茶叶在锅中翻滚，散发出特有的香气。
“知道为什么我炒的茶总比别人香半分吗？”陈伯突然问围观的年轻人，“因为我不是在炒茶，是在跟茶叶对话。它们会告诉你什么时候该用什么力道。”
半小时到，茶刚好出锅。翠绿的茶叶在竹匾中舒展，香气弥漫整个工坊。
茶心挤到最前面，递上一个陶罐：“陈爷爷，用这个装！”
陈伯笑了，满是皱纹的脸像朵绽放的菊花：“小茶仙懂事，这罐子透气性好。”
装完茶，陈伯并没有停下。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剪刀，走向窗台那盆奄奄一息的茶树盆景——那是他西十年前亲手栽种的。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陈伯开始修剪枝条。尽管眼睛几乎贴到树叶上，他的每个动作却依然精准而优雅。
“这盆‘晚晴’，是我用老所长给的枝条扦插的。”陈伯缓缓道来，“那会儿你们爸妈都还没谈恋爱呢。”
修剪完毕，陈伯将盆景郑重交给茶心：“替我照顾好它，好不好？”
茶心用力点头，小脸严肃得像接受一项神圣使命。
退休仪式如期举行。当大家拿出精心准备的礼物和致辞时，陈伯却摆摆手：“那些都不急，先尝尝我这最后一锅茶。”
茶汤澄澈，香气馥郁。最神奇的是，每个人尝出的味道似乎都不尽相同。
老工人们说尝到了青春岁月；年轻人说尝到了传承的味道；孩子们则说像冰糖一样甜。
轮到知夏时，她怔住了：“这味道...像极了我小时候偷喝的父亲珍藏茶。”
陈伯呵呵笑：“就是同一个配方。那本来就是你父亲和我一起研制的，取名‘初心’。”
陆子谦品尝后更是惊讶：“这里面有...山泉水的清甜？可今年干旱，我们早就改用过滤水了。”
陈伯得意地眨眨眼：“这是我存了十几年的雨水！就知道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原来，陈伯每年谷雨都会收集雨水密封保存，说这是“天地精华”，最适合泡茶。
仪式最后，陈伯拿出一本泛黄的笔记：“这是我五十年来记录的心得，现在交给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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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家感动之际，陈伯又抛出一个惊喜：“退休不代表不来了。我己经跟老所长商量好了，在后院给我留间小屋，我要开个‘茶事咨询处’，专门解答你们这些年轻人的问题。”
欢呼声中，茶心拉着陈伯的手来到院子里。令人震惊的是，那盆“晚晴”盆景竟然开花了——小而白的花朵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陈爷爷看！茶树在为您开花呢！”茶心兴奋地说。
陈伯抚摸着花朵，眼中有泪光闪烁：“好孩子，这不是为我开的，是为新的开始开的。”
第二天，陈伯的“茶事咨询处”正式挂牌。第一个来咨询的居然是苏雨薇，她从云南带回一种罕见茶种，请教栽培方法。
茶心则成了咨询处的常驻“小助理”，负责给陈伯读资料、做记录。一老一少常常坐在藤椅上，一个讲一个听，画面温馨美好。
谷雨过后，茶研所收到一份特殊礼物——某知名茶具品牌推出“陈伯纪念款”茶具，设计灵感来自陈伯常用的工具，部分收益将用于资助退休老茶人。
原来，品牌创始人的父亲曾是陈伯的徒弟，听说陈伯退休的消息后，特意设计了这套茶具。
“我这双手啊，揉过茶叶，带过徒弟，现在还能 inspire 人家设计。”陈伯看着茶具样品，感慨万千。
夏天来临時，陈伯的视力进一步下降，几乎完全失明。但他仍然每天准时到咨询处“上班”，凭借触觉和嗅觉继续指导大家。
“小张啊，你这锅茶火候过了三分。” “小李的揉捻手法还得再柔些。” “雨薇带来的新茶种喜欢酸性土，记得调配方。”
最神奇的是，他总能准确说出每批茶的特点和问题，仿佛茶叶会亲自告诉他秘密。
中秋节那天，茶研所举办“闭眼品茶会”。大家蒙上眼睛，只凭嗅觉和味觉来辨认茶叶。出人意料的是，陈伯准确辨认出了所有三十种茶，甚至连采摘时间和天气都说得分毫不差。
“眼睛看不见了，其他感觉就特别灵敏。”陈伯笑着说，“茶叶会告诉你它的所有故事，只要你愿意听。”
茶心突然问：“陈爷爷，那我的‘小茶园’茶叶会说什么故事？”
陈伯慢慢走到茶心的小茶园，摸索着摘下一片嫩叶，放在鼻尖轻嗅。
“它在说...”陈伯闭上眼睛，“有个小姑娘每天来唱歌给它们听，还偷偷分享自己的橙子。所以这批茶会有特别的果香。”
茶心惊讶地张大嘴：“陈爷爷怎么知道的？”
大家都笑了。原来茶心确实经常对着茶树唱歌，还把不爱吃的橙子埋在土里当肥料。
深秋某日，陈伯拉着茶心的手来到老茶树下。
“茶心啊，爷爷教你最后一个秘诀。”他神秘地说，“每片茶叶都藏着一段记忆。制茶人的心情、天气的变化、甚至路过小鸟的歌声，都会被茶叶记住。”
他让茶心把手放在树干上：“闭上眼睛，仔细听。”
茶心照做。许久，她惊喜地叫道：“我听到了！茶树在讲故事！有爷爷年轻时的故事，爸爸妈妈的故事，还有我的故事！”
陈伯欣慰地点头：“以后爷爷不在了，这些故事就由你来讲给大家听，好不好？”
那年冬天，陈安详离世，手中还握着一把他最爱的茶叶。送葬队伍长达数里，许多他教过的徒弟从全国各地赶来，每人带上一把他家乡的茶叶，洒入墓穴。
“让师父尝遍天下好茶。”大家如是说。
开春后，茶研所的老茶树下多了块石碑，刻着陈伯最爱说的话：
“茶如人生，苦甘自知。但只要用心对待，总会回甘。”
茶心己经能独自照看那盆“晚晴”，它长得越发茂盛。有时夜深人静，她似乎能听到陈伯的声音，在茶香中轻轻讲述着过去的故事。
而陈伯的那本笔记，被珍藏在茶研所博物馆最中央的位置。扉页上有一行新添的小字，是茶心用稚嫩笔迹写下的：
“茶香永续，记忆长存。陈爷爷的故事，由我继续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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