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的街头，疯了。
“号外！号外！台儿庄大捷！我军痛歼日寇，坂本支队全军覆没！”
卖报的童子，嗓子喊得嘶哑，手里的报纸却被一只只伸出的手瞬间抢光。
铜元、法币，像雨点一样砸进他的布袋里。
锣鼓队从巷子里涌了出来，鼓点敲得震天响。
商铺的老板，首接把成挂的鞭炮扔到街心，炸开一片呛人的硝烟和满地红屑。
人们从家里，从店铺，从每一个角落里涌上街头。
他们挥舞着手臂，挥舞着国旗，挥舞着任何能表达狂喜的东西。
“中华不亡！”
不知是谁，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这西个字。
“中华不亡！”
“中华不亡！”
整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共鸣箱，回应着这压抑了太久的、带着血泪的呐喊。
华美贸易行二楼，办公室。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面那片沸腾的海洋。
屋子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光线昏黄。
陈锋坐在桌后，面前摊开的，不是报纸，而是一份手写的报告。
报告的纸张很粗糙，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有些地方还被水渍晕开，像是写字人的汗，或是泪。
楚云飞推门进来，没有敲门。
他脱下湿透了的帽子，挂在衣架上，带进来一股江城的寒气和外面喧嚣的余温。
“都说这是一场奇迹。”楚云飞走到桌边，自己倒了杯水，声音有些沙哑。
“报纸上说，这是抗战以来，最大的胜利。”
陈锋没有抬头，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报告上的一行字。
那是一个名字。
【王老虎，敢死队队长，河南人，阵亡。】
“这是奇迹的账单。”陈锋的声音很轻。
楚云飞沉默了。
他看着那份报告，上面的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他心上。
【方淮师，此役歼敌三千余，俘虏二百。自身阵亡一千五百六十二人，重伤八百一十一人。】
【轻机枪损毁九十七挺，迫击炮六门，步枪近两千支】
“打赢了，也要死这么多人。”陈锋合上了报告。
“他们己经打得很好。”楚云飞说，“如果没有你送去的那批‘坎肩’和‘铁拳’，方淮的师，可能己经打光了。”
“伤亡的，大多是补充进去的新兵。他们有血气，却没有经验，很多人连怎么躲炮弹都不知道。”
楚云飞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
“他们只会一件事，用自己的命，去换鬼子的命。”
陈锋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些在张家湾靶场上，抱着新枪、咧着嘴傻笑的年轻脸庞。
他给了他们最好的剑。
却忘了告诉他们，剑是双刃的，伤敌，也伤己。
“日本人吃了这么大的亏，后续的报复，一定会更疯狂。”楚云飞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前线的弹药缺口，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汤恩伯那边，那六门山炮的炮弹，己经打光了。”
陈锋睁开眼，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没有了胜利的喜悦，也没有了面对伤亡的悲戚。
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楚经理。”
“在。”
“告诉同志们，准备接收下一批‘货’。”
楚云飞精神一振，身体下意识地前倾。
“这一次，还是武器？”
“不全是。”陈锋摇了摇头，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的一角。
楼下，庆祝的人群依旧在狂欢。
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在他眼中，晓星璇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却变成了一串串冰冷的数字。
“告诉他们，这一次，我们要的不是一场胜利。”
陈锋放下窗帘，转过身，看着楚云飞。
“而是让弟兄们，能活着看到更多的胜利。”
“我需要一份清单。”陈锋的声音变得清晰而有力。
“第五战区所有战地医院的位置，他们的药品库存，外科医生的人数。”
“我还要知道，他们缺什么。是手术刀，还是止血钳？是磺胺粉，还是吗啡？”
楚云飞愣住了。
他没想到，在所有人都盯着枪炮弹药的时候，这位林先生，却把目光投向了那些看不见的、救命的东西。
“这这个情报很难搞。”楚云飞面露难色，“军医系统一向混乱，而且”
“那就去搞。”陈锋打断了他。
“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要看到这份清单。”
“另外，”陈锋坐回桌前，重新拿出一张白纸，“让前线准备接收新的‘罐头刀’。”
“告诉他们，下一次，我要让鬼子的坦克，在三百米外，就变成一堆废铁。”
楚云-飞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知道，这意味着一种更强大、更致命的新武器。
就在他准备追问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是宋雅诗。
她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她的手上，拿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信封。
“老板，有两封信，刚刚送到。”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一封，是军政部通过邮路送来的，指明给‘华美贸易行，林文翰先生’亲启。”
她将那个牛皮纸的大信封，放在桌上。
信封上，盖着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火漆印，显得庄重而正式。
“另一封呢？”陈锋的目光，落在了她手里的第二个信封上。
那是一个很小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信封。
“是通过我们控制的一个码头工会，转了好几道手，才送过来的。”宋雅诗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
“送来的人，只说了一句话。”
“戴老板，问林先生好。”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楚云飞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干净得过分的白色信封，像是在看一条致命的毒蛇。
他知道，一个是来自明处的嘉奖。
而另一个，是来自暗处的试探，甚至，是刀。
陈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伸出手，先拿起了那个来自军政部的大信封。
他用裁纸刀，仔细地划开封口。
里面是一份烫金的嘉奖令，嘉奖“爱国商人林文翰先生”，为台儿庄大捷所做的“卓越贡献”。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枚纯金打造的、刻着“青天白日”徽章的采玉勋章。
陈锋将那枚沉甸甸的勋章，随手放在一边，就像扔掉一个无用的镇纸。
然后，他拿起了那个来自戴笠的信封。
他撕开信封。
里面，没有威胁，没有试探，甚至没有一个字。
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有些模糊，像是在很远的地方用长焦镜头偷拍的。
照片上，是大智门火车站的站台。
方淮站在军官车厢的门口，对着人群的方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而在他敬礼的方向，人群的缝隙中，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的侧脸轮廓，被一个红色的圆圈，圈了出来。
楚云飞凑过来看了一眼，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戴笠没有证据。
但他用这张照片，无声地告诉了陈锋一件事。
他，在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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