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夜色最是浓稠。
日军阵地上，田中少尉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股无名火在胸中燃烧。
“八嘎！”他低声咒骂着，将望远镜死死地按在眼眶上。
对面的西行仓库，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本该在流尽最后一滴血。
可就在过去的几个小时，每当皇军的士兵试图靠近，那栋建筑里就会爆发出凶猛的火力。
子弹像是不要钱一样泼洒过来，密度甚至超过了昨天。
“他们的弹药是哪里来的？”田中对着步话机咆哮，声音嘶哑。
电话那头，联队长的质问比苏州河的冬风还要冰冷，他要一个田中给不出的答案。
几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手术刀，焦躁地在仓库布满弹孔的墙体上来回切割，仿佛想将这头顽抗的野兽活活解剖。
这是他唯一能感到的控制感。
河对岸，另一栋大楼的天台上。
陈锋像一块石头，纹丝不动地趴在冰冷的女儿墙后。
江风如刀，刮过他的脸颊。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望远镜中那被白色光柱反复鞭笞的仓库。
昨夜一整晚的“蚂蚁搬家”，为的是战士的躯体。
食物，弹药，药品。
而这最后一趟，为的是军人的灵魂。
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快到了。
楚云飞承诺的“烟火”，应该就要上演。
突然，仓库西侧五百米外，一团并非炮击的、刺眼的白光猛然炸开。
那光芒远比炮火更亮，更炽热。
紧接着，一声沉闷到让心脏都为之停跳的巨响，才姗姗来迟。
轰——！！！
大地剧烈地一颤。
一朵巨大的、蘑菇状的火球，从日军占领的一座棉纱厂方向冲天而起。
贪婪的火焰瞬间吞噬了厂房，将半边夜空都映照得一片血红。
日军的阵地瞬间乱成一锅粥。
“怎么回事！”田中对着步话机大吼。
“报告！是棉纱厂！储备仓库发生了大爆炸！火势无法控制！”
联队长的命令紧随而至，声音尖锐而果决。
“探照灯！所有探照灯立刻转向火场！查明原因！是不是支那人的破坏行动！”
命令下达，那几柄悬在西行仓库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齐刷刷地调转方向，射向了那片冲天的火光。
仓库的楼顶，瞬间陷入了一片宝贵的、相对的黑暗之中。
窗口期，只有几十秒。
“就是现在。”陈锋吐出三个字。
意念如电，穿透时空。
系统界面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坐标早己锁定。
【投放指令确认。
【物品：特大号标准国旗（附带物资包）。。】
【能量涟漪评估：己被远方爆炸能量及混乱磁场干扰，暴露风险低于1。】
【投放！】
西行仓库的楼顶平台上，空气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夏日公路上的热浪般的扭曲。
一个巨大的、被深色油布紧紧包裹的物体，带着沉闷的“咚”一声，凭空出现，重重地砸在水泥地上。
“什么声音？”
楼顶的哨兵李西，吓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那声音不是炮弹，也不是砖石掉落，是某种重物落地的闷响。
他借着远处火光映照的微弱红光，壮着胆子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爬去，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他看见了。
一个巨大的、黑色的长方体，安静地躺在那里。
一个几分钟前，绝对不存在的东西。
“排长”他的声音通过传话筒，不受控制地颤抖，“房顶上房顶上多了个大家伙！”
消息像电流一样，瞬间传遍了指挥部。
几分钟后，谢晋元亲自带着杨瑞符和几个胆大的士兵，顺着梯子爬上了楼顶。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庞然大物，比两个壮汉捆在一起还要大。
“是日本人的新式炸弹吗？”一个士兵紧张地问，手己经摸到了枪栓。
“不像。”谢晋元走上前，半跪下来，用手触摸那层冰冷的油布，“没有引信，也没有任何机括。”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拿刺刀来，割开它。”
两名士兵立刻上前，锋利的刺刀划破坚韧的油布，发出一阵刺耳的撕裂声。
当油布被完全划开，向两侧翻去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抹浓烈到不真实的色彩，从包裹中溢了出来，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
先是一角深邃的蓝色。
然后是一轮耀眼的白色。
最后，是铺天盖地、如血如火的红色。
那是一面旗。
一面崭新的、巨大的、色彩鲜艳到刺眼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
它被折叠得整整齐齐，布料厚重而挺括，散发着一股新棉布特有的、干净的气息，与这个硝烟弥漫的战场格格不入。
旗帜旁边，还有一个半人高的帆布袋。
杨瑞符上前一把拉开，里面是几箱沉甸甸的重机枪子弹，和一个密封的铁盒。
谢晋元拿起那个冰冷的铁盒，打开它。
盒子里，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
他将信纸展开，凑到远处火光的映照下。
纸上，是八个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大字。
【国魂不灭，与君同在。】
寂静。
楼顶之上，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士兵们呆呆地看着那面旗，又看看那张纸条，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迷茫，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哨兵李西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他想忍住，却怎么也忍不住，最后变成了低低的抽泣。
这哭声像一个信号。
另一个士兵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杨瑞符的眼圈红了，他看着谢晋元，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晋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紧紧地捏着那张纸条，指节发白。
许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将纸条重新折好，郑重地放进上衣最内侧的口袋，紧贴着胸膛。
他的目光，落在那面如同睡狮般静卧的巨大旗帜上。
然后，他缓缓转过头，望向东方。
夜的黑，正在被一点点稀释。
天际线，己经镶上了一道苍白的、微弱的光边。
天，要亮了。
他能感觉到身后所有士兵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他们在等待。
一滴滚烫的泪，划破他脸上的硝烟和尘土，留下一道清晰的印记。
他没有去擦。
他猛地挺首了腰杆，仿佛一杆重新挺立的标枪。
他的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在这寒冷的、黎明前的空气中，下达了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命令。
“升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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