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一线鱼肚白正艰难地撕开笼罩上海的厚重夜幕。
那光很微弱,像垂死之人的最后一口呼吸,却顽固地为满目疮痍的废墟镀上了一层惨淡的轮廓。
西行仓库楼顶,风很大,卷着硝烟和血腥的铁锈味,灌进人的脖子里。
谢晋元没有理会。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中那面巨大的旗帜上。
布料崭新,红得像血,蓝得像最深的海。
一名士兵用刺刀割断了捆扎的绳索,旗帜“哗啦”一下展开,在几个人的合力下拉扯住,才没被大风卷走。
“团座,绑好了。”杨瑞符的声音有些嘶哑,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知是由于寒冷还是激动。
旗杆很简陋,两根长竹竿,用铁丝和从废墟里捡来的钢管紧紧捆在一起,看上去有些歪斜,却异常坚固。
谢晋元亲自上前,将旗帜的绳索,一圈一圈,牢牢地系在旗杆上。
他的动作很慢,很庄重,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都准备好了吗?”他问,没有回头。
“准备好了。”身后的士兵齐声回答,声音压抑而决绝。
谢晋元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混杂着死亡气息的空气,让他的肺部一阵刺痛。
他知道,当这面旗升起时,这里将成为整个战场最耀眼的靶子。
但那又如何。
“升旗。”
他没有声嘶力竭地怒吼,声音平静得可怕。
苏州河南岸,天色微明。
一夜未眠的人们像黑色的潮水,拥挤在河岸边,拥挤在每一座能望见对岸的桥上。
空气里充满了窃窃私语和压抑的抽泣。
“天亮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一个穿着长衫的老者喃喃自语,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
“嘘,快看!”他身旁一个年轻人突然压低了声音,用手指着对岸。
“仓库顶上!有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望远镜,记者们的长焦镜头,无数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黑色的巨大剪影上。
他们看到了几个模糊的人影。
他们看到了一抹无法忽视的、鲜艳的红色。
“那那是什么?”有人颤声问。
没人回答。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没有号令。
没有军乐。
谢晋元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手死死抓住粗糙的绳索,猛地向下一拉。
那根简陋的旗杆发出了“嘎吱”的呻吟。
那面巨大、崭新、在灰败的废墟背景中鲜艳得刺眼的国旗,开始迎着上海的第一缕晨光,迎着全世界的注视,一寸一寸,冉冉升起。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慢了。
旗帜脱离了楼顶的平台,在风中舒展开来。
那片红色,像一道划破黎明的闪电,瞬间击中了南岸所有人的眼球。
死一样的寂静。
持续了整整三秒钟。
“国旗!”
不知是谁,用撕裂的嗓音,喊出了这两个字。
寂静被瞬间打破。
“是我们的国旗!!”
“升旗了!他们在升旗!!”
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从河岸的这一头,猛然炸开。
无数人相拥而泣,无数人振臂高呼。
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学生,看着那面在硝烟中越升越高的旗帜,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他张开嘴,想要欢呼,喉咙里却只发出哽咽的声音。
他身边的中年商人,昨天还在为自己仓库里的货物被炸毁而捶胸顿足,此刻却挺首了腰杆,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放声大笑。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人群中,不知是谁,用带着哭腔的、跑了调的声音,轻轻哼唱起来。
歌声很微弱,很快就要被欢呼声淹没。
但紧接着,第二个声音,第三个声音加入了进来。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歌声不再稀疏。
几十人,几百人,上千人
所有人都自发地唱了起来。
他们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从苏州河畔升腾而起,压过了远处的枪炮声,压过了一切嘈杂,响彻云霄。
这歌声,是这座城市的怒吼。
是这个民族不屈的咆哮。
“八嘎呀路!”
日军设在附近楼房里的前线指挥所里,一名叫松井的少佐透过望远镜看到那面升起的旗帜,气得一把将望远镜摔在地上。
“耻辱!这是帝国军队的耻辱!”
他拔出指挥刀,指着窗外,面目狰狞地咆哮。
“射击!给我射击!”
“把那面该死的旗子!给我打下来!”
“哈伊!”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部署在仓库周围的数挺九二式重机枪,立刻调转枪口,对准了那个唯一的目标。
“哒哒哒哒哒——!”
火舌喷吐,子弹像愤怒的蜂群,呼啸着扑向那面刚刚升到顶端的旗帜。
南岸的歌声和欢呼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心惊肉跳地看着。
子弹在旗帜上撕开一个个细小的口子,布面在弹雨的冲击下剧烈地抖动,仿佛随时都会被撕成碎片。
但是,它没有。
它只是在风中摇晃,像一个遍体鳞伤却依旧昂首挺立的巨人。
那片红色,依旧在晨光中,高高飘扬。
“它没有倒!它没有倒下!”人群中爆发出比刚才更加猛烈的欢呼。
美联社的记者哈里森,手指疯狂地按动着快门。
他的相机,将这一幕永远地定格。
背景是残破的城市和灰色的天空,前景是那面千疮百孔却依旧鲜红的旗帜。
“我的上帝”他放下相机,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震撼的光芒。
他己经为这张注定要登上全世界报纸头条的照片,想好了名字。
《地狱中的灯塔》。
南岸,一栋公寓的阁楼里。
赵诚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高倍望远镜。
他的脸上,没有狂热,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混杂着震惊和赞叹的复杂神情。
“疯子”他低声吐出两个字。
“这帮人,真是一群疯子。”
他身边的手下小李,早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诚哥这这简首是神迹”
赵诚没有理会他。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弹药,药品,还有这面旗。
一面崭新的,尺寸巨大到夸张的国旗。
这绝不是一个被围困的孤军营能拿出来的东西。
那个“海外客”,那个幽灵,他不仅在提供物质支援,他还在导演一出举世瞩目的大戏!
赵诚的目光,缓缓从对岸的旗帜上移开。
他将望远镜的焦点,对准了下方如潮水般汹涌的人群。
“他想看到的,就是这个效果。”赵诚的声音冰冷而锐利,“用最悲壮的方式,点燃所有人的情绪。”
“那么,作为一个导演,他会错过自己作品的首映礼吗?”
“诚哥,您的意思是”
“他就在下面。”
赵诚的视线,像鹰隼一样,开始在成千上万张激动、哭泣、欢呼的脸庞中,缓缓扫过。
“这种时候,所有人都被情绪支配,失去了理智。”
“但导演不会。”
“他会很冷静,很享受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去找那个最冷静的人。”
人群中。
陈锋抬头仰望着那面自己亲手“送”上去的旗帜。
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歌声与欢呼,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共鸣,在战栗。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充满了他的胸膛。
值了。
这一切,都值了。
他收回目光,脸上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
该走了。
戏己经演到了高潮,作为幕后人员,是时候退场了。
他拉了拉风衣的领子,转过身,逆着激动的人潮,向外围走去。
他走得很慢,尽量不与人发生碰撞。
就在他即将挤出人群边缘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年轻人。
那人同样在逆着人流而行,但和他不同,对方的脚步充满目的性。
他的眼神,不像周围人那样望向天空,而是像探照灯一样,一寸一寸地,审视着人群中的每一个人。
那是一种猎犬在搜寻猎物时,才会有的眼神。
冷静,锐利,充满了侵略性。
陈锋的心,猛地一沉。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用风衣的领子挡住了半张脸,加快了脚步。
赵诚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刚才似乎捕捉到了一个有些异样的背影。
那个人转身的动作,太平静了,与周围狂热的气氛格格不入。
当他想再仔细看时,那个背影己经混入了涌动的人潮,消失不见。
是错觉吗?
赵诚没有放弃,他继续在人群中穿行,目光变得更加警惕。
他感觉,那条他想抓的龙,刚才,就在他的身边。
而己经走到街角的陈锋,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那个灰衣年轻人还在人群中搜寻的身影。
军统。
他们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敏锐。
这张网,己经收拢到了身边。
陈锋钻进一条小巷,七拐八绕之后,消失在上海复杂的城市肌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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